七月的海城被一场罕见的暴雨泡得发沉。
豆大的雨珠砸在医院急诊楼的玻璃幕墙上，炸开的水花像无数道模糊的泪痕，把窗外的世界晕成一片灰濛。
沈琦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，指尖死死攥着那张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病危通知书，指节泛白到几乎失去血色。
“急性心梗并发多器官衰竭，必须立刻做主动脉搭桥手术，家属尽快决定。”
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摘下口罩，语气里带着职业性的冷静，却掩不住话里的急迫，“手术费加上后续ICU监护，初步估计要八十万。
再晚，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沈先生。”
八十万。
这三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沈琦的心上。
她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，那里还沾着从旧出租屋赶来时溅上的泥点——自从半年前沈家破产，父亲沈志国一夜白头后，这个数字就成了她连仰望都不敢的天文数字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，是催缴房租的短信。
沈琦咬着下唇，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，她能做的只有一遍遍地刷新手机银行余额，那串三位数的数字像个嘲讽的笑话，提醒着她的无能为力。
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绿光，映在她苍白的脸上，把眼底的红血丝照得格外清晰。
“沈小姐。”
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，带着雨水的寒气，打断了沈琦的恍惚。
她猛地回头，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。
男人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，黑色定制西装被一件深色大衣裹着，肩头落着未干的雨珠，却丝毫没打乱他周身那股迫人的贵气。
他的五官轮廓分明，下颌线紧绷，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，连看向她的眼神都像覆着一层冰。
沈琦认得他——韩西塬。
海城韩氏集团的掌权人，那个只在财经杂志封面和财经新闻里出现的名字。
半年前沈家破产清算时，韩氏是唯一提出过收购沈家部分资产的企业，只是当时父亲心气高，宁愿把厂子抵给银行也不愿接受“施舍”。
可他怎么会在这里？
“韩总？”
沈琦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，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，攥着病危通知书的手又紧了紧，“您怎么会来医院？”
韩西塬没回答她的问题，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，落在ICU门上“沈志国”的名字标识上，声音没有一丝温度：“沈先生情况不好？”
他的语气太淡，淡得像在问“今天天气如何”，可沈琦却莫名觉得，他对父亲的病情了如指掌。
她吸了吸鼻子，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：“医生说要立刻手术，可是我……我可以出手术费。”
韩西塬的话像一道惊雷，在沈琦耳边炸开。
她猛地抬头，眼里的绝望瞬间被难以置信取代，连呼吸都漏了半拍：“您说什么？”
男人向前走了一步，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，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，递到沈琦面前。
文件封面上“婚前协议”西个加粗的宋体字，刺得沈琦眼睛生疼。
“条件。”
韩西塬的指尖夹着文件，骨节分明，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，“和我结婚，三年。
这三年里，你扮演好韩太太的角色，配合韩家的一切公开活动，不干涉我的私人生活，不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。
三年后，我们和平离婚，我不仅承担沈先生所有的医疗费用，还会额外给你一笔补偿金，足够你和沈先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。”
沈琦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
她看着那份协议，又抬头看向韩西塬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，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，发不出声音。
结婚？
和这个只见过一次、浑身是冰的男人？
而且还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？
雨还在不停地下，急诊楼的中央空调吹着微凉的风，可沈琦却觉得浑身发烫。
她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的样子，想起医生说“再晚就来不及”的警告，想起自己跑遍了所有亲戚朋友家，却只换来一句句“爱莫能助”的冷漠。
“为什么是我？”
沈琦的声音抖得厉害，她死死盯着韩西塬的眼睛，想从那片漆黑里找到一丝理由，“韩总身边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，为什么选择我这个……一无所有的人？”
韩西塬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，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，语气依旧平淡：“韩家需要一位己婚的继承人稳定局面，而你，干净，没有背景，不会给我带来麻烦。
最重要的是——”他顿了顿，目光落回ICU门上，“你需要钱救沈先生，而我，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。
我们各取所需。”
各取所需。
这西个字像一把钝刀，慢慢割着沈琦的心。
她知道这是交易，是她用自己三年的人生，去换父亲活下去的机会。
可她没有选择。
走廊里传来护士急匆匆的脚步声，推着治疗车从他们身边经过，车轮轱辘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刺耳。
ICU里突然传来一阵仪器的蜂鸣声，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平稳，却让沈琦的心脏跟着猛地一缩。
她不敢赌，不敢拿父亲的命去赌。
沈琦深吸一口气，伸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协议。
纸张的质感光滑冰冷，和韩西塬的指尖一样，没有温度。
她快速翻开，目光扫过那些条款：“婚姻存续期间，双方互不干涉私人生活不得向外界透露协议内容三年期满，自动解除婚姻关系，女方不得纠缠”……每一条都写得清清楚楚，像一张冰冷的网，把她未来三年的人生框得死死的。
“我只有一个要求。”
沈琦抬起头，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，砸在协议的字里行间，晕开一小片墨迹，“手术必须用最好的医生，后续的护理也要最好的。
如果我父亲有任何闪失……放心。”
韩西塬打断她的话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，递到她面前，“韩氏旗下的私立医院，心外科主任明天一早就会过来主刀。
沈先生的后续治疗，我会安排妥当。”
他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，像是在承诺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。
沈琦看着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，又看了看ICU紧闭的大门，终于颤抖着拿起笔，在协议末尾的“乙方”位置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——沈琦。
字迹因为手的颤抖而有些歪斜，却一笔一划，清晰无比。
韩西塬接过协议，看了一眼签名，确认无误后，将其中一份递给沈琦。
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指腹，那瞬间的冰凉让沈琦像触电般缩回了手。
“明天上午九点，民政局门口见。”
韩西塬把协议折好放回口袋，语气没有任何起伏，像是在通知一个无关紧要的会议，“带上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，别迟到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就走，黑色的大衣下摆扫过地面，带起一阵微凉的风。
沈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，雨水打湿的皮鞋在地面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，很快又被护士推过的治疗车抹去。
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协议，纸张上还残留着韩西塬指尖的寒气。
窗外的雨还在下，ICU里的仪器发出规律的“滴滴”声，那是父亲还活着的证明。
沈琦缓缓蹲下身，把脸埋在膝盖里，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来。
泪水混着雨水打湿的裤腿，冰凉地贴在皮肤上，可她却觉得，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，终于稍微松了一点。
哪怕这份救赎，是用她的婚姻换来的。
第二天早上，暴雨终于停了。
天空放晴，阳光透过民政局大厅的玻璃窗，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，映出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。
沈琦穿着昨天那件洗得发白的连衣裙，头发简单地扎成一个马尾，手里紧紧攥着身份证和户口本。
韩西塬依旧是一身黑色西装，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，只是今天多了一条深灰色的领带，少了几分昨日的冷硬，多了些许正式感。
他们站在拍照区，摄影师拿着相机，笑着说：“两位靠近一点，新郎可以揽着新娘的肩，笑一笑嘛。”
韩西塬的手臂顿在半空中，犹豫了两秒，才轻轻搭在沈琦的肩膀上。
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，传来冰凉的触感，让沈琦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。
她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，眼睛却不敢看向身边的男人，只能盯着镜头，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眼底。
“咔嚓”一声，相机定格下这张陌生的合照。
照片里的男人英俊冷漠，女人清秀局促，明明是夫妻，却隔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。
拿到红色的结婚证时，沈琦的指尖微微颤抖。
她看着证书上两人的合照，又看了看身边面无表情的韩西塬，突然觉得像在做梦。
昨天她还在ICU外绝望地哭泣，今天就成了海城最有权势的男人的妻子——一场只有三年期限的契约妻子。
韩西塬把其中一本结婚证递给她，语气依旧平淡：“协议里的条款，我会让我的特助陆泽把电子版发给你。
接下来三个月，你需要搬去韩家别墅住，适应韩太太的身份。
每周一到周五，你可以正常工作，但需要提前报备行程。”
沈琦接过结婚证，指尖碰到那本红色的小本子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她点了点头，声音有些沙哑：“我知道了。
那我父亲……己经安排好了，今天上午十点转去韩氏私立医院，下午做术前检查。”
韩西塬拿出手机，看了一眼时间，“陆泽在楼下等你，他会送你去医院。
我还有个会，先走了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就朝民政局门口走去，没有丝毫留恋。
沈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，手里的结婚证突然变得无比沉重。
她低头，轻轻抚摸着证书上的照片，照片里的自己笑得那么勉强。
沈琦深吸一口气，把结婚证放进包里，转身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。
不管怎样，父亲有救了。
这就够了。
至于这场为期三年的契约婚姻，她会遵守所有的条款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。
三年后，她拿到补偿金，带着父亲离开海城，开始新的生活。
只是沈琦不知道，有些命运的齿轮，一旦开始转动，就再也停不下来。
这场始于交易的婚姻，终将在未来的日子里，掀起她从未预料过的波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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