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鸦村今年的冬天，格外的冷。
破败的茅草屋里，卢川看着父母将家里唯一值钱的那头老黄牛牵出牛棚，父亲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抚摸着牛脊背，母亲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。
老牛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，发出低低的、悲切的声音。
“川儿，”父亲将一根粗糙的麻绳塞到卢川手里，绳子的另一端，系着那头老牛的缰绳，“拿着，去镇上，寻王屠夫……他能给个公道价。”
父亲的声音干涩，仿佛砂纸摩擦着喉咙。
他不敢看卢川的眼睛，只是盯着地面那几根零落的枯草。
“爹，娘，我不去修仙了！”
卢川猛地抬头，眼睛通红，“这牛是家里的命根子，没了它，明年春耕怎么办？
你们吃什么？”
“傻孩子，”母亲上前，用满是冻疮的手摸了摸他的头，强挤出一个笑容，“只要你能拜入仙门，成了那腾云驾雾的仙人，咱们家就再也不用受苦了。
一头牛，值！”
值吗？
卢川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，三天前，那个路过村子的云游道人，自称是青云宗外门执事，在村口露了一手“掌心喷火”的把戏后，便对围观的村民吹嘘青云宗如何了得，拜入宗门如何光宗耀祖。
父母当场就动了心，几乎是跪求着那道人收下卢川。
道人捻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，打量卢川几眼，勉为其难般点头：“此子虽根骨平平，但念在你二人心诚，老夫便破例一次。
这是我师门信物，持此去青云宗山门，自有人接引。”
说罢，留下一块刻着歪歪扭扭云纹的木牌，便飘然而去。
那木牌，卢川偷偷用石头砸过，边角都崩了，就是块普通木头。
可父母不信，或者说，他们宁愿相信。
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而言，修仙，是唯一能想象到的、改变命运的可能，哪怕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泡泡，他们也愿意用一切去赌。
最终，卢川还是牵着牛去了镇上。
王屠夫叼着烟袋，围着老牛转了两圈，伸出三根手指：“三十两银子，不能再多了。”
三十两。
这是卢家全部的家当。
怀揣着沉甸甸的、沾着牛棚气息的三十两银锭，卢川背着一个小小的、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包袱，踏上了前往青云宗的路。
他一步三回头，首到村口父母那佝偻的身影变成模糊的黑点，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。
七日的风餐露宿，啃光了最后一块硬如石头的干粮，鞋底也磨薄了一层。
当他终于按照那骗子道人模糊的指引，找到那片云雾缭绕、仙鹤清唳的灵山时，心中的那点侥幸，却被眼前景象击得粉碎。
青云宗山门，高耸入云，白玉为阶，灵光氤氲。
然而，山门前并非想象中的仙气飘飘，反而人声鼎沸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。
锦衣华服的公子，前呼后拥的世家小姐，气息沉稳的散修……像他这样衣衫褴褛、形单影只的，几乎没有。
他惴惴不安地排到队尾，学着前面人的样子，将那块木牌递给守山弟子。
那弟子接过木牌，只看了一眼，便嗤笑一声，随手扔在地上：“什么破烂玩意儿？
也敢来冒充信物？
下一个！”
周围传来一阵压抑的哄笑。
卢川的脸瞬间涨红，血往上涌，他强忍着屈辱，弯腰捡起那块木牌，死死攥在手心，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。
“这位仙师，”他声音干哑，“我……我是来拜师的。”
那弟子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：“拜师？
可以啊。
去那边，测灵根，交费。”
“交……交费？”
卢川愣住了。
“废话！”
弟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，“入门费，三百下品灵石！
没有？
没有你来凑什么热闹？”
三百……下品灵石？
卢川懵了。
他只知道金银，灵石是什么？
他连忙掏出那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三十两银子：“仙师，我……我有银子……银子？”
那弟子哈哈大笑，引得更多人看了过来，“凡俗金银，在我青云宗与粪土何异？
赶紧滚蛋，别挡着后面的人！”
巨大的羞辱和绝望瞬间将卢川淹没。
他仿佛能感觉到身后那些或同情、或鄙夷、或幸灾乐祸的目光，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响起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，一名身着月白道裙，身姿窈窕，面容清丽绝俗的女子缓步走来。
她气质出尘，眼神平静，周身隐隐有灵光流转，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。
那守山弟子立刻收敛了嚣张气焰，恭敬行礼：“苏师姐。”
被称为苏师姐的女子目光掠过面如死灰的卢川，落在他手中那三十两银子上，微微蹙了蹙秀眉。
她并未多言，只是对那弟子道：“按规矩办事即可，勿要喧哗。”
“是，师姐。”
弟子连忙应下。
苏师姐不再停留，莲步轻移，向山门内走去，自始至终，未曾再看卢川一眼。
仿佛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。
卢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，那飘逸出尘的姿态，与他自己满身尘土的狼狈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无力感，攥紧了他的心脏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支队伍的。
失魂落魄地走到山门一侧，看到一块巨大的玉璧，上面以灵光闪烁的文字，罗列着密密麻麻的条款——《青云宗外门弟子费用明细》。
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：一、入门费用：· 灵根检测费：下品灵石五十。
· 弟子身份玉牌制作费：下品灵石二十。
· 宗门服饰（基础款两套）：下品灵石三十。
· ……· 合计：下品灵石三百。
二、修行资源（按需购买，概不赊欠）：《引气诀》（租赁，有效期一年）：下品灵石一百二十/年。
甲等洞府（含微型聚灵阵）：下品灵石五十/月。
乙等洞府：下品灵石二十/月。
丙等洞府（无聚灵阵）：下品灵石五/月。
基础丹药‘淬体丹：下品灵石十/瓶（十粒）。
基础丹药‘聚气散：下品灵石十五/瓶。
……一条条，一款款，清晰无比，冰冷刺骨。
修仙，真的要钱。
而且，是天价。
卢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。
三十两银子，连检测灵根的零头都不够！
父母卖掉老牛，换来的竟是一个如此残酷的笑话！
那骗子道人的嘴脸，守山弟子的嗤笑，苏师姐那清冷无视的目光，还有玉璧上那冰冷的文字，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旋转。
他紧紧握着怀里那三十两银子，银锭冰冷的触感，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胸口。
希望彻底破碎，前路一片漆黑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穿着杂役服饰、看起来有些机灵的少年凑了过来，压低声音道：“兄弟，碰壁了吧？
一看你就是被那些江湖骗子给坑了。”
卢川茫然地看向他。
那杂役弟子嘿嘿一笑，指了指山门远处那片更显杂乱、棚户林立的方向：“看见没？
那边是依附咱们青云宗的杂役坊市。
像你这样的，我见多了。
真想留下来碰碰仙缘，也不是完全没路子……先去那边找个活儿干，攒点灵石再说呗。
虽然希望渺茫，但总比首接回家强，对吧？”
回家？
他还有脸回家吗？
他该如何面对那卖了命根子老牛、眼巴巴指望他成仙的父母？
卢川望着那云雾缭绕的仙山，又看了看远处破败的杂役坊市，最后目光落在手中的三十两银子上。
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——绝望、愤怒、不甘、屈辱……最终，所有这些情绪，都化作了一丝在绝境中滋生的、扭曲的狠厉。
“多谢……指点。”
他对着那杂役弟子哑声说了一句，然后紧紧攥着那三十两银子，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，一步一步，朝着那片象征着底层和挣扎的杂役坊市走去。
背影在恢弘的仙门映衬下，渺小而倔强。
仙路己断，凡尘未了。
他卢川，偏要在这绝境中，用这凡俗的三十两银子，撬开一条裂缝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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