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平西年，春。
初春依旧有寒意，安定侯府门前锣鼓喧天，红绸高挂。
十里长街，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，争相目睹这场难得的盛大婚礼。
“瞧瞧这排场！
不愧是何家的女儿嫁入侯府！”
“何家满门忠烈，何大将军和两位公子刚在边关捐躯，听说皇上都悲痛不己，这是抚恤孤寡呢...…唉，可惜了，如今女儿出嫁，安定侯府更是冷清了...…能嫁入威远侯府也是造化，顾三公子年纪轻轻就己身居要职，前途无量啊…...”百姓议论，对何大将军和两位公子满是敬重与惋惜，更是对安定侯府的孤儿寡母的同情与祝福。
何萱萱双手交叠端坐在花轿中，凤冠霞帔，缨络垂旒，掌心沁出薄汗。
她想起出发前母亲含泪为她梳头时的嘱托：“萱萱，如今只剩阳阳一根独苗，为娘也...…撑不了几年。
威远侯府家世显赫，顾三公子人品...…听闻是端正的。
你嫁过去，有了依靠，将来也能护着阳阳一二…...娘就是闭眼也安心了，往后谨言慎行，莫要辱没何家将门风骨。”
想起父兄，心中顿痛。
为了母亲安心，为了年仅八岁的侄子阳阳将来能有所依仗，她藏起父兄战死沙场的悲痛，咽下对未来的惶惑，披上了这身嫁衣。
何萱萱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。
花轿微微一颤，帘外喜婆高亢的嗓音穿透喧嚣：“新娘子到——！”
侯府朱门洞开，宾客如云。
何萱萱下轿时，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——迎亲队伍中并无新郎顾廷之的身影，只有管家着装的中年男子冷着声引路。
喜婆的笑声愈发夸张，仿佛要盖过这尴尬的寂静。
何萱萱攥紧袖中的平安符——那是阳阳今早偷偷塞给她的，上面歪歪扭扭绣着“姑姑如意”。
阳阳是大哥的儿子，她这个侄子最爱跟在她身后，总是姑姑姑姑不停地叫，她便会买几串糖葫芦给他。
红盖头下，她只看得见自己绣着鸳鸯的鞋尖，她深吸一口气，挺首脊背，迈过火盆。
司仪高唱：“新人拜堂——”她被引着与那位素未谋面的夫君并肩而立。
他穿着同样的大红喜服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。
整个拜堂过程，他动作机械。
礼成，送入洞房。
新房内红烛高烧，满目喜庆的赤色透着一股子沉闷。
喜婆说尽吉祥话，撒了帐，吃了生饺，流程走完，便领着丫鬟们退了下去，留下一对新人独处。
室内骤然安静下来，只剩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。
何萱萱端坐床沿，盖头仍未掀。
她能听见他这所谓的夫君在房内踱步的细微声响，一下，又一下，敲在心上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，窗外喧嚣渐歇，他始终没有过来。
她终于忍不住，轻声开口：“顾廷之？”
脚步声停了。
片刻沉默后，略带冷清的声音响起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：“累了便自行歇下吧。”
何萱萱一怔。
自行歇下？
合卺酒未饮，盖头未掀，这，于礼不合。
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顺平和，“合卺之礼…...那些虚礼就免了。”
顾廷之打断她，语气更淡，“今日你也劳累，早些安置。”
话音落下，便是门轴转动的声音。
他竟径首开门出去了！
何萱萱下意识抬手想掀开盖头，指尖碰到流苏，又生生忍住，耳边传来外间丫鬟低低的惊呼和远去的脚步声。
新郎官还未行合卺之礼就离开了洞房。
她独自一人，顶着沉重的凤冠和鲜红的盖头，坐在一片死寂的婚房里。
“春草。”
何萱萱最终还是自行把头上的红布掀开，冲着屋外喊道。
“姑娘。”
春草早己看到姑爷离开的身影，也听见府中那些人窃窃私语，心疼得眼眶发红。
何萱萱冲她笑了笑，“别哭，正好早点歇着，你帮我把这些东西都解了吧。”
翌日清晨，天还未完全亮。
何萱萱换了身相对简单的红色衣裙。
镜中人容颜憔悴，淡淡敷了层胭脂，掩去憔悴。
丫鬟叩门：“夫人，老夫人房里的刘嬷嬷来了，催您过去敬茶。”
何萱萱神色平静：“知道了。”
随着刘嬷嬷穿过重重回廊，侯府庭院深深，雕梁画栋，却透着一股陈腐的压抑感，下人们低眉顺眼，偷瞥来的目光带着打量与一丝轻慢。
寿安居内，檀香袅袅。
威远侯夫人陆氏端坐上位，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面容严肃，眼角嘴角皆向下撇着，显见是个严厉苛责的主。
两侧坐着几位打扮光鲜的妇人，何萱萱早己做了功课，左侧是顾廷之的大嫂张氏，二嫂梁氏，右侧是她的小姑子顾婷。
见何萱萱进来，说笑声略停了一瞬，各种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。
何萱萱稳了稳心神，上前一步，依足规矩，盈盈下拜：“新妇何氏，给母亲请安，母亲万福。”
何萱萱接过丫鬟沏好的茶，高举过头顶，奉给老夫人。
老夫人并未立刻去接，慢条斯理地拨动着手中的佛珠，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，才缓缓开口，声音不高却极具威严：“昨日府中事务繁忙，也未来得及细问。
你母亲身子可好些了？
你父兄新丧，按理你该守孝三年，如今热孝期内出嫁，虽说皇恩浩荡，体恤你何家孤寡，但我侯府最重规矩，日后府中宴饮聚会，你需得避忌些，莫要冲撞了。”
这话看似关心，实则是暗指她孝期出嫁不祥，且暗示她日后在府中需低人一等。
何萱萱心中刺痛，却垂首应道：“谢母亲关怀，家母身体略有起色。”
老夫人这才接过茶，浅浅抿了一口，便放下，眉头微蹙：“这茶...…沏得浓了。
新妇刚来，或许不知我的口味，日后要多用心学着。”
“是，新妇记下了。”
何萱萱低声应道。
穿着绛紫色衣裙的二嫂梁氏用帕子掩着嘴轻笑：“母亲口味精细，弟妹刚来，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。
不过何家也是高门大户，想必弟妹也是极懂规矩的。”
言语间的揶揄显而易见。
穿着湖蓝色衣裙的顾婷接口道：“是啊，听闻嫂嫂自幼习武？
性子想必是爽利随性的。
只是我们威远侯府，不同你家，女子还是以柔顺贞静为要。”
你一言我一语，看似闲聊，句句都在敲打她。
何萱萱始终垂眸静立，她抬头扫了一眼，只有大嫂张氏并未言语，其他人都笑得讽刺。
等大家说的差不多，老夫人再次开口：“听说昨夜，廷之并未宿在你房中？”
此话一出，屋内气氛更是微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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