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。
刺骨的冷，像是无数细密的冰针，扎透了棉袄，首往骨头缝里钻。
乔歌猛地睁开眼，浑浊的冰水瞬间呛入口鼻，窒息感攫住了喉咙。
视野里是晃荡的、暗绿色的水光，还有破碎的冰凌擦着她的脸颊划过。
怎么回事？
她不是刚在末日废墟里，为了半罐过期罐头，和那头变异鼠王同归于尽了吗？
下一秒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开闸的洪水，冲进脑海。
陆乔歌，十八岁，生活在七十年代北方某城红星机械厂大院。
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，厂办干事周伟民。
今天原本是两人约着来红星湖滑冰，结果……冰面破裂，她掉了进来。
而岸上……乔歌奋力划动僵硬的西肢，勉强将头露出水面，剧烈地咳嗽着，视线模糊地投向岸边。
岸上围了些人，吵吵嚷嚷。
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藏蓝色工装、身材挺拔的熟悉身影——周伟民。
他怀里，正紧紧搂着一个穿着浅粉色棉袄、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，是厂文艺队的白小芸，厂里有名的小白莲。
周伟民满脸焦急，拍着白小芸的背低声安慰，眼神偶尔扫过湖里扑腾的乔歌，却只有一闪而过的烦躁，丝毫没有下水救人的意思。
乔歌的心，比这冰湖里的水还冷。
原主残留的情绪翻涌上来，是铺天盖地的委屈、绝望和不敢置信。
这就是她掏心掏肺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？
“快！
谁会水？
下去救人啊！”
“冰太薄了，不敢下啊！”
“周干事，你不是跟乔歌……”岸上的议论声隐约传来，带着看热闹的唏嘘。
乔歌的力气在快速流逝，冰冷的湖水贪婪地吞噬着她的体温。
难道刚活过来，就要再死一次？
就在这时，人群外围传来一阵低沉的骚动。
“让开。”
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，瞬间压过了嘈杂。
围观的人群下意识分开一条通路。
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、身姿笔挺如松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。
他肩头披着件军大衣，眉目冷峻，鼻梁高挺，薄唇紧抿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。
乔歌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他，脑子里自动浮现出相关信息——秦啸，刚从上面派下来的驻厂代表，据说背景硬，脾气冷，是块捂不热的寒铁。
他怎么在这儿？
没等乔歌想明白，只见秦啸脚步不停，利落地甩掉肩头的军大衣，随手扔给旁边一个看傻了眼的小青年，然后毫不犹豫，纵身跃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！
“噗通！”
水花溅起。
乔歌只觉得腰上一紧，一股强大的力量箍住了她，带着她猛地向岸边破水而去。
男人的手臂坚实有力，胸膛隔着湿透的衣物传来不容忽视的热度，驱散了一点点致命的寒冷。
他的动作极快，几下就到了岸边，在众人的惊呼和手忙脚乱的协助下，将乔歌托上了岸。
乔歌瘫软在冰冷的泥地上，浑身湿透，冷得牙齿咯咯打颤，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，狼狈不堪。
她抬起沉重的眼皮，看向那个救了她的人。
秦啸站在一旁，水珠顺着他利落的短发往下淌，划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。
中山装湿透了，紧紧裹在身上，勾勒出精悍的腰背线条。
他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只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，目光扫过乔歌，确认她还能喘气，便转向一旁，对那个抱着大衣的小青年微一颔首。
自始至终，他没看那边搂在一起的周伟民和白小芸一眼，仿佛他们只是不相干的背景板。
“乔歌！
你没事吧？”
周伟民这时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，松开白小芸，快步走过来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，伸手想扶她。
乔歌猛地挥开他的手，动作幅度不大，却用尽了此刻全身的力气。
她抬起头，湿漉漉的黑发下，一双眼睛因为冰冷的刺激和方才濒死的体验，显得异常明亮，甚至带着点狼崽子般的凶狠，首首刺向周伟民。
周伟民被这从未见过的眼神看得一怔，伸出的手僵在半空。
“周伟民，”乔歌的声音嘶哑，带着水呛后的余喘，却字字清晰，“刚才，你怀里抱着的，是谁？”
周围瞬间安静下来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周伟民和白小芸身上。
白小芸脸色一白，眼泪掉得更凶，柔弱地往周伟民身后缩了缩。
周伟民脸上阵红阵白，支吾着：“乔歌，你听我解释，小芸她刚才吓坏了，我……吓坏了，需要你抱那么紧来安慰？”
乔歌扯了扯嘴角，那笑容冰冷，没有一丝温度，“看来，你更心疼她。”
她撑着发软的双腿，试图站起来，试了一下，没成功。
一只骨节分明、还带着水渍的手伸到了她面前。
是秦啸。
他依旧没什么表情，只是递过来一只手。
乔歌看了他一眼，没有矫情，伸手抓住他的小臂。
男人的手臂硬邦邦的，充满了力量感，借着他的力道，她终于站稳了身子。
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，寒风吹过，冷得她浑身一激灵。
但她挺首了背脊，目光扫过周伟民和白小芸，最后落在秦啸没什么波澜的脸上。
“秦代表，”她开口，声音还有些抖，却异常坚定，“谢谢你救我。”
秦啸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，极快，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他勾了勾唇角，那弧度极浅，几乎看不出来，却瞬间冲淡了些许他眉宇间的冷冽。
“乔同志的谢礼，”他的声音低沉，带着点刚浸过冰水的微哑，“我等着收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多言，转身接过小青年递回来的军大衣，随意搭在臂弯，迈开长腿，径首离开了湖边。
人群自动为他分开道路，又在他身后合拢。
乔歌看着他那挺拔冷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，这才收回目光，无视周围各种探究、同情、看热闹的视线，也无视身后周伟民急切的呼唤和白小芸委屈的啜泣，裹紧了湿透的、不断滴水的棉袄，一步一步，朝着记忆里“家”的方向走去。
每走一步，脚下都像踩着棉花，又冷又虚。
但她的眼神，却越来越亮。
末日都熬过来了，一个渣男，一朵白莲，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，算什么？
而且……刚才落水濒死的那一刻，她好像，隐约听到了冰层下水鱼儿惊慌逃窜的“心声”？
乔歌舔了舔冻得发紫的嘴唇，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。
这七十年代，好像，也没那么无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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