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夜的大海，深邃而压抑。
模糊的海面上，驶过一艘外形奇怪的船。
懂行的都知道，这是一艘蛇船。
因为要多装货，蛇头通常把渔船上面拆掉，只留下动力设备，外面胡乱焊上支架、蒙一层帆布，便成了这种肚子很大、极不协调的奇怪模样。
与清凉夜色下柔美的海面相比，船舱里却是另一幅景象。
狭小的舱室里，挤满了目光呆滞、神情萎靡的“肉货”。
汗味、霉味、与腐烂的食物味道交织，令人窒息。
角落里，一个年轻人，斜靠着船帮，干白的嘴唇，无力地嚅动：“阿勇。。。。饿。。。。”
他嘴里的阿勇，是个横肉堆积，脸和脖子通体紫黑的大汉。
“忍着！”
阿勇甚至没看一眼年轻人，便骂骂咧咧地走去了驾驶舱。
“妈的，吃了还要拉，还不够臭吗！”
驾驶舱和货舱，只隔着一层薄铁皮，气味也没好多少。
“勇哥，咱们好像。。。。走偏了。”
把着舵盘的小弟，胆怯地瞪大眼睛，盯着阿勇。
汗水像橄榄油一样，糊满了他的头脸。
“偏了？”
阿勇不解：“你不怕水条子？”
蛇船，是不敢沿航线走的。
“这也太偏了。。。。”
“万一，万一有暗流。。。。”
小弟憋了半天，终于脱口而出。
“你他妈找死！”
瞬间，阿勇大手一张，扣向小弟的脑袋。
在海上，是最忌讳这个的。
小弟本能地紧闭两眼，大的汗粒，从黏糊的额头渗出。
“唉。。。。”
过了很久，阿勇还是松开了手。
“傻瓜，现在水条子升级了技术，原来的暗线不顺溜了。”
说完，又拍了下小弟的头。
“好好开船，少说话，知道吗？”
如果有比毅力更强的能力，可能就是绝望。
看不到希望的坚持，彻底绝望后的放弃，反而更持久。
船舱里再没了声音，也没有人说饿。
不是为了节省体力，单纯就是不想再动，包括大脑。
连阿勇自己，都像坐禅一样安静下来。
“停！
快停！”
梦一样凝固的黑暗中，突然有人大叫。
没人回应，那人继续大叫。
这时候，阿勇准备起身。
但是接下来，令他万没想到。
随着“吱”的一声，隔开驾驶舱的薄铁皮，被硬生生从焊接的支架上撕下。
那人裹着撕下的铁皮，像一颗实心的炮弹，将阿勇撞倒在地。
这一切，来的突然，冲撞力度之大，阿勇竟然没反应过来。
“阮松？！”
缓过来的阿勇，终于看清了那个撞进来的身躯。
没说的，阿勇单手一推，整个铁皮带着劲力，瞬间将阮松压住。
同时，阿勇右边的手里，多出一把短刀。
阿勇动作极快，且又极准。
铁皮之上，正好只露出阮松的头和脖颈。
几乎又是同时，短刀己经来到了阮松咽喉。
“塌！
要塌！”
阮松说话的同时，头本能地扭向一边。
他的脖子，仍被阿勇死死压住，不能动弹。
阿勇右手停了下来。
刀刃抵在脖子上，压出一丝血印。
“下面，要塌！”
血红的眼珠，红过了伤口。
尽管喉咙被压住，说起话来，像进了空气的水管，夹着咕噜的杂音，阮松还是不停地重复：“快停。。。。要塌。。。。”
阿勇愣了一下。
各种肉货，他都见过。
这一个，本来是有些特殊。。。。良久，陈勇望向一边的眼神，再次和阮松对视。
随后，阿勇露出一丝苦笑，缓缓抬头。
椰树一样的小臂，开始收紧。。。。救了阮松性命的，是那一船舱肉货的喊叫。
在短刀切进他咽喉的前一刻，一船人，突然都“活”了过来。
“掉嗷！！！”
恐惧和紧张之下，掉头的头字，没能喊出来，只发出了奇怪的呜鸣声。
其实，看到那种景象的时候，阿勇的表现，也没比那些虚弱的劳工更好。
那是一个巨大的，闪着钻石一般细碎波光的圆。
与它相比，阿勇他们的船，像是环形体育场边的纸飞机。
“黑坟口！”
劳工们是破音，阿勇喊叫时，己经完全失声。
此时，整个船己经开始向左横移，并向着大圆中心加速！
掉头己然来不及。
阿勇一把推开僵首的小弟，将方向调为反转，拼全力拽住油阀。
发动机窜出的黑烟，瞬间被旋风打散、吞吸。
破船因为松散，发出骨裂般的噪音。
但是，最可怕的，还是“黑坟口”的凝视。
越靠近漩涡的中心，水流越平滑，超规则的旋转，压住了所有水浪。
如此一来，漩涡的中心，没有一点反光，只有深陷的黑暗。
这也是黑坟口的由来。
而此时，这个摄人魂魄的黑洞，正在阿勇的面前，仿佛要将他吸入修罗地府，永堕黑暗。
阿勇再也经受不住。
他紧闭双眼，死死拉住油阀，大声狂叫出来。
厚硬的皮肤，也被粗糙的阀杆磨破。
阮松说的对，这次黑坟口的形成，正是因为海床的坍塌深陷引起。
经验老成的阿勇，也根据海面上翻涌的泥水，得以确认。
“幸好不是洋流坟口。”
阿勇瘫倒在船板上。
地质异动引起的漩涡，来的快，去的快。
又幸得阮松的预警，让船在边缘及时倒车停住，挣扎到了漩流消失。
如果再晚一瞬，阿勇看着船边的泥水，一阵阵后怕。
双手的疼痛，让阿勇恢复过来。
“勇哥，他还好，只是脖颈有点伤。”
小弟感激地扶起阮松，检查着他的伤口。
“好！”
“把他绑到船头去！”
阿勇的命令，让小弟以为是听错了。
“拖过去！”
阿勇加重了声音。
此时，阮松像其他肉货一样，几天的饥渴交加，己经气如游丝。
刚才的变故，耗尽最后一点体力后，更是几近瘫软。
小弟不敢再问，搀扶着阮松，小心地走向船头。
“没出息。”
阿勇捡起扔在地上的短刀，也不擦拭，装进腰间的刀鞘。
船头倒也清凉。
几个浪扑撒在阮松脸上，让他恢复了一些神智。
两天前，阮松还在南国。
他做梦也想不到，自己会远离故土，飘在这大海之上。
波浪闪烁间，一个圆形物体，映着波光，向着船这边，越来越近。
阮松舔了几口海水留下的咸味，终于看清了，那是一只晒太阳的海蜇。
看着它，阿松不由笑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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