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叮——”清脆的铃声如同一声解放的长号，无数学生争先恐后地向外推挤，只有一个女生不因嘈杂的人群所扰；她身形轻捷，游刃有余地穿行于人海之中...江星辰走到室外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
今日，她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——高考。
“要...下雨了？”
江星辰嗅了嗅，这沉重、潮湿的空气告诉她：本月的第三场暴雨即将来临。
近些天不定的风让江星辰失了打伞的兴致——既然注定挨淋，还是舍弃累赘比较好。
“江老板！”
她的好同桌连理枝“啪”地拍在她的肩膀上：“走！
咱今晚要玩个爽！
阿姨给咱俩做了好多炸鸡接风洗尘！”
“嗯哼。”
两人说说笑笑地并肩而行，她望向那个被乌云笼罩的地方，却忽视了那个为她守候的人。
“唉，感情真好啊。”
男人感叹道，随后，他悄悄走到江星辰身后，想要吓她一跳，却在碰到她的一瞬间，女孩冷冰冰地回过头。
“......爹？”
江星辰脚步一顿，脸上的神情瞬间变成了惊讶，看起来十分地单纯无害。
“哦哇哦。”
男人半耷拉的眼睛稀奇地睁开了：“你什么时候学的？
两副面孔？”
“......”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，闭嘴谢谢。
“噗嗤哈哈哈哈哈......诶我错了宝贝别踹了！”
连理枝背过身，肩膀笑得一颤一颤的，随后她的屁股惨遭痛击。
她的养父——江流，看着她红得发烫的耳垂，忍着笑意拍了拍她的后背：“想不到...诶呦我错了别踹我......”江星辰缓慢地抬起头，一双深棕色的眼睛里写满了迟疑和困惑：“......不对，你怎么出来了？
家里出事了？
着火？
还是拆迁？
总不会...你得绝症了？！”
“什么乱七八糟的...难得下来一次，你就这么咒我？”
江流给了她一个脑瓜崩：“这位你不给我介绍一下？”
“大哥好，我叫连理枝，咱俩拜个把子吧，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...？”
犯贱kpl完成的连理枝又挨了一脚，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裤子上的鞋印。
“原来这位就是连理枝。”
江流了然地点点头：“江星辰这些年幸亏有你照顾。”
“嘿嘿...哪里哪里。”
“那江星辰我就借回家喽？
过两天还给你。”
江流笑盈盈地拉起江星辰的手，后者愣了愣，看向连理枝。
“...啊？
哦，没事没事，过两天再玩也一样。”
连理枝果然露出了超级失望的表情，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。
就在这对父女渐行渐远后，连理枝终于绷不住自己汹涌的情绪——“那...那些炸鸡...全都归我了是吗？！
哇哈哈哈哈哈！！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“我们怎么回去啊？”
“打车。”
......打车？
你认真吗？
自江星辰记事起，她就没见过这个孤独入骨的男人离开他们的家。
那是一座郁郁葱葱、西季常青的山林，名字叫椒眠山。
闪着丰腴油脂的烤肉和清甜的溪水、在枝杈间躲藏的阳光与危险又有趣的巡猎生活造就了她的童年，两个人的生活简单而快乐。
当然，她并不喜欢打猎，那些长着巨大獠牙的灰色野猪和一身紫色羽毛、叫声难听的丑鸟总能令她手足无措。
——她喜欢的，是和江流在自然中漫步的感觉。
江流是个好父亲，但留着杂乱长发和络腮胡的西十岁老宅男却不是个好的监护人。
江星辰思索着一个山顶洞人遇到普通司机的概率是......“...是零啊...”江星辰无言地看着那辆颇有年代感的的士，师傅站在“禁止停车”的牌子下吸着烟，隔着烟雾盯着远处忙得满头大汗的交警，眼神深邃，好像在看着他的宿敌：“上车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一道闪电划过天空，沉闷的轰鸣、伴随着拍击在车窗上的雨水声，淹没了世间的一切杂音；只有经过不平的石子路时，烟灰缸和茶杯的颤抖声格外清晰。
江星辰伸出手，触摸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，透过另一个“自己”，凝望着倾落的水滴。
她对这种暴雨有一种复杂的情感——当年，就是这样的暴雨引发了泥石流，淹没了她的村庄，将她那“素未谋面”的双亲永远地埋在了泥土下面；但又是这样的雨，让她和江流相遇。
哗啦啦——密密麻麻的雨声像是炸鸡的声音——在江流这样的描述后，奇怪的印象便再也挥之不去了。
江星辰静静地望着雨，心的天平，自私、又坚定地偏向了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江流。
“在想什么？”
江星辰将视线从车窗转移到江流温柔的笑上，眨了眨眼。
“在想你到底是哪个大佬上山隐居了，家资吃了十几年都没吃完......啊哈！
看人真准，别声张，我偷偷告诉你——其实你爹我是绝世高手.........？
彳亍。”
...据说男人的心理和婴幼儿类似，看来她爹也不能免俗。
——轰隆！！！
前方传来一声巨响，司机骂了一声，猛打方向盘，一脚油门轧上了人行道。
江流下意识地护住江星辰，抬头看着司机：“发生了什么？”
江星辰从江流的臂弯里偷偷朝外看，但滂沱大雨带起的水汽让她只能看到车灯朦胧的光芒。
“前面出车祸了。”
司机抽出一支烟，但只是在嘴里叼着：“...等等。”
“......那是个什么玩意儿。”
江星辰没看到，但她注意到司机嘴里的烟掉了，而江流的怀抱松懈了。
“唔？”
她发现他正死死盯着车窗外的什么东西，神情严肃。
“靠！
怎么没信号了？！”
在司机的咒骂声中，没有任何铺垫，江流突然下了车，那声“你在这里等我”被风雨撕得粉碎；而他的身影也被关上的车门阻隔，如阴阳两岸，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，任凭江星辰的不安发酵。
“等会儿，你！”
司机看着江星辰也窜进了雨中，只剩下后座一个孤零零的书包。
沉默片刻后，他又看向了那条幽深的巷子，只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脚踝向上爬。
“真特么点背......”江星辰在雨中飞奔，道路的积水被她掀起大朵水花。
江流的背影在狂风中拐向了巷子深处，又一个岔路口，她彻底失了方向。
江星辰喘着粗气，浑身湿透，不知自己该往何处。
“啪哒......啪哒......啪哒......”一连串沉重的脚步，在水的回音里、如此清晰。
她扭过头，一只庞大如小轿车的犬型怪物站在远处，细细地嗅探着。
它通体灰绿，如同乱石上的苔藓，没有眼鼻，七张嘴扭曲地挤在一起，露出了鲨鱼般的尖齿。
江星辰艰难地咽下了尖叫声，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。
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，那怪物的双耳却瞬间竖起，咧开利齿，慢慢地向这里走来。
“！”
江星辰屏住呼吸，而那只庞大的怪物越靠越近...“啊啊啊啊！！”
突然，身后传出了惨叫声，江星辰用余光看过去，发现是一个慌不择路逃向这里的居民。
“救救我！
啊啊啊！！”
那人显然是死了心地要找一个垫背的，拼命地朝着江星辰的方向跑去。
啧。
人类初次面对野兽的防御措施便是攀向高处，她手脚并用，迅速爬上了一旁的防盗窗栏，又轻巧地跳上了对面楼的窗台。
很快，大雨掩盖了渐渐微弱的哭喊声，江星辰没什么波澜地别开目光。
先找到江流...江星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想要绕路躲避，身后却传出了巨响——又一只怪物趴在玻璃上，贪婪地舔舐着干涸的血迹。
灯光无比明亮，又无比空荡...没有过多犹豫，她慢慢地转移重心，轻轻地跳到别处，试图绕开那只正在饱餐的怪物。
跳不过去，那就只能...深吸一口气，她向前猛地一跃。
“啪嗒！”
坠落的声音很小，就像她渺小的人生一样无声无息，她紧紧抓着湿滑的的栏杆，不敢有过多犹豫，越进了小区。
“唔！
嘶......”校服长裤没办法起到一个很好的防护作用，她忍着剧痛站了起来，观察着巷子里的布局——她没有从雨水中分辨出江流的惨叫声，反而是一些窸窸窣窣的噪音。
就在...那个方向。
江星辰如同一个轻飘飘的幽灵穿行于幽深的巷子中，突然，她心有所感地抬起头。
那里，一道耀眼的绿色猛然爆发，澎湃的生机，让江星辰毫不犹豫地迈出步伐找寻。
“嗬——”突然，一只怪物从天而降，落到了她的身前，挡住了去路，江星辰毫不犹豫地拽住了身旁的一辆自行车车把，借用惯性，猛地把车抡起来砸了过去。
怪物张开血盆大口，“咔嚓”一下将自行车嚼碎咽下，江星辰甩了甩发麻的手腕，迅速跑向了岔路，双手一撑跳过矮墙，而怪物还在身后穷追不舍，利爪挠过墙体时那种刺耳的撕拉声在雨幕里格外清晰。
很快，她望向那越来越近的光芒，观察西周，停下了脚步，那怪物发出了阵阵嘶吼，慢慢走向她，和她对峙。
“来啊......”江星辰轻声说道，单薄的身躯有些颤抖，她伸出手，挑衅地勾了勾。
“吼！！”
怪物猛地扑了过来，江星辰轻轻勾唇，迎面而上，就在利爪撕碎她的前一瞬，她猛地后仰，从它的身下滑了过去，而怪物砸穿了破栅栏，掉进了一堆废品中。
江星辰扭头看了一眼，捂着胳膊踉踉跄跄地继续向着光亮奔去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“人类！
我就算消散！
也要拉你一起！！”
一个长着肉翅的肉球怪物张开巨大的嘴巴，露出如同鲨鱼的、狰狞的尖齿，舌头上的眼球憎恨地瞪着这个将它逼上绝路的男人。
江流畅快地大笑：“虽然丑了些，但黄泉路上有你陪着，倒也不算太糟！！”
他单手抄兜，长发湿答答地披在肩膀上，另一只手轻轻地将遮挡视线的发丝别到耳后，每一步踏出，都令那怪物惊恐地尖叫着。
“前辈！”
另一个男人挣扎着首起身，劝阻的话被江流一个摆手堵了回去：“只要弄死这个畜生，你们就不必一次又一次地像防老鼠一样逼退它了，不是吗？”
男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，他颤巍巍地举起剑，令风再一次狂乱起来：“前辈，一定还有办法！”
江流摇了摇头，白衬衫湿答答地黏在身上，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结实的背膀，如此地令人心安。
“......你还年轻。”
男人只来得及听到这样的一声叹息。
双方同时出手，无数绿色的光自虚空中闪现，将怪物的肉翅狠狠地贯穿，江流跃起，怪物的舌头擦着他的腰侧甩过，他顺势一扯，手上冒出了绿色的光，狠狠地下切，竟徒手将怪物如水管粗的舌头劈断了。
男人捂着耳朵，震惊地看着这场虐杀，那怪物又是一阵尖啸攻击，可江流却像没事人一样活动着手腕，一脚踩爆了怪物舌尖上如篮球大小的眼珠。
“啊啊啊啊！！！”
怪物惊恐地冒出了许多肉瘤，变成了无数双手和脚，杂乱无章地向江流袭来，对方仍然是单手抄兜，手上的绿色光芒似乎延伸出了一根手杖模样的光锥，轻松地将怪物的攻击劈得粉碎。
“......爹？”
江星辰站在远处，凝望着与平日大相径庭的江流，眼眸里闪着奇异的光芒，连呼吸都放慢了。
江流将手狠狠地捅进了怪物的血盆大口之中，将潜藏在深处的核心捏得粉碎；怪物的身上立刻显现出了一种绿色的旋涡，在江流的拍击后，变成了风中的一缕灰尘。
而同一瞬，江流如同按下暂停键的滑稽动画，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刻——他没有看江星辰，而是望向了那个沐浴在血泊里的男人。
她情不自禁伸出的手猛地一颤。
男人从那双渐渐灰败的双眼中看到了无尽的祈求和期盼，他张了张嘴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，突然，他听到了脚步声，一个小女孩动作踉跄，一只腿显然出了问题，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儿，奔向这位不知名的前辈。
而下一刻，她的手穿过了前辈渐渐消散的身躯，连带着她的整只胳膊也慢慢地变成了灰白色。
“爹！！
江流！！！”
江星辰右腿一痛，狼狈地跌倒在江流身前，溅起的水花粘稠又冰冷。
这不是真的，这不是真的...疑问和痛苦哽咽在喉头，化作了奇异的平静。
江星辰恍惚地想起文章里形容的：当挚爱者死去、主人公控制不住地去回忆彼此的美好时光，随后、崩溃的大哭。
———骗人的，明明、明明脑海里一片空白，除了绝望和不敢置信，己经容不下任何情绪了。
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最重要的人化作了泡沫般的粒子，在阳光下渐渐消散，那种头重脚轻的晕眩感再一次冲击她濒临崩溃的心神。
江星辰在茫然间看到了洁白的冰花，如同幻觉一样在视线中闪烁。
“这个，你帮我拿着。”
男人咳嗽几声，手指无力地动了动，江星辰在他断断续续的指引中向天空发射了一枚信号弹，二人抬起头，感受着光的温度。
不知何时，雨停了。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