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书馆闭馆的提示音，像发令枪，准时宣告了楚渊一天学习生活的结束。
这声音对他来说，比任何闹钟都准。
他“啪”的一声合上那本厚厚的硬壳笔记本，上面的公式抄得密密麻麻，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出来的一样。
因为长时间捏着笔杆，他的指节都有些发白，上面全是握笔磨出来的、硬邦邦的老茧。
对他来说，一本动辄上百的专业教材是奢侈品，买不起。
所以，他唯一的武器，就只有这支一块钱的圆珠笔，和这本五块钱的笔记本。
这就是他对抗命运的全部家当。
夜己经很深了，回宿舍那条小路一个人影都没有，两旁的香樟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。
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扯得老长，像个奇形怪状的鬼影。
仔细看去，左腿的影子总是比右腿的短了一截，像是在地上拖着走，一步一顿，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残缺。
“楚渊？”
一个女声突然在背后响起，声音里带着点迟疑，但更多的是藏不住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含的颤抖。
楚渊的脚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，身体瞬间僵硬。
他根本不用回头，光听这个声音，他的心脏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狠狠攥住了，攥得他喘不过气。
他非常、非常缓慢地转过身。
苏晚媚从路灯照不到的黑影里走了出来，还是一身白裙子，在这夜里，朦朦胧胧的，像一团会发光的雾，美得不真实。
“有事？”
楚渊的喉结上下滚了滚，嗓子干得厉害，说出来的两个字像是用砂纸磨过一样，又干又涩。
他下意识地把那本写满了公式的笔记本往身后藏了藏，这个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，像一只护食的小兽，不想让外人窥探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。
“这个……想给你。”
苏晚媚快步走到他面前，眼神飘忽着，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，把一个分量不轻的纸袋首接塞进了他怀里。
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，那点冰凉的触感像一条有生命的小蛇，一下子就钻进了他的皮肤里。
她像是触电一样，猛地把手缩了回去，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。
楚渊低头一看，袋子里是几本崭新的专业书，塑封膜在路灯下反射着刺眼的光。
这几本书，正是他这一个星期以来，天天泡在图书馆里拼命抄写的那几本。
“以前的事……谢谢你。”
苏晚媚的头垂得更低了，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，几乎要被风吹散。
“不用。”
楚渊想都没想，就把纸袋推了回去，动作又快又硬，像是在推开一团烧红的烙铁，“我用不着。”
“你必须拿着！”
苏晚媚像是被***到了，猛地抬起头，眼圈一下子就红了，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，“楚渊，就当是我求你，当我还你的，行不行？
你拿着，我们……我们就两清了！”
她的眼神里全是哀求，像只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小猫，再退一步就要掉下去了。
这副样子让楚渊没法再狠下心拒绝。
他抱着那个纸袋，两条手臂僵得像石头，袋子上的书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，钻进鼻腔，让他一阵眩晕。
“谢了。”
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。
“是我该谢谢你才对。”
苏晚媚好像终于卸下了一个天大的担子，长长地松了口气。
但还没等这口气松完，她脸上的血色又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。
她像只受惊的兔子，惊慌地扫视着周围，确定没人之后，一把抓住楚渊的手臂，把声音压得极低，用快得几乎听不清的语速说：“楚渊，你听好了！
以后在学校里，看见我，就当不认识我！
你千万不要跟我说话，也别靠近我！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你根本斗不过他的！”
她的指甲因为用力，几乎要掐进楚渊的肉里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“贺凌霄他不是人！
他就是个疯子！
他会毁了你的！
我不想再欠你一条命……我求你了，为了你自己好，离我远一点，越远越好！”
说完这句话，她好像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，猛地松开手，转身就跑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前面的黑暗里，那样子，就好像身后有恶鬼在追她一样。
楚渊一个人站在原地，怀里还带着她香气的新书，似乎还有点温热。
可她最后那几句话，却像一把冰锥子，一寸一寸地，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。
贺凌霄？
这个陌生的名字，像一条毒蛇，盘踞在了他的心头。
推开宿舍门，一股混杂着烟味和泡面味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王皓正翘着二郎腿，对着电话满脸都是谄媚的笑，那样子活像古代宫廷里伺候主子的太监。
“哎哟，王哥！
您放心，您是霄哥的左膀右臂，您说的话那就是圣旨！
苏大校花这边，我保证二十西小时VR全景监控，别说是个公蚊子了，就是个带染色体的细胞都别想靠近她！
我，王皓，就是霄哥最忠诚的电子眼！”
“是是是，您放心，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穷小子敢往上凑，我第一个就把他的腿给打断！”
“好嘞好嘞，您先忙！”
电话一挂，王皓一扭头就看见了门口的楚渊，脸上那副谄媚的笑容瞬间就切换成了不加掩饰的鄙夷：“哟，这不是咱们的省状元吗？
又去图书馆给老教授抄书挣外快了？
真是闻者伤心，见者落泪啊，感动校园十大人物没你我都不看。”
楚渊懒得搭理他，自顾自走到自己的床位，把手里的纸袋放了下来。
“我靠？
你小子发财了？”
王皓的眼睛尖得跟鹰似的，一下就瞟到了袋子里那几本崭新的专业书，“这几本正版加起来，没一千也得八百吧？
你哪儿来的钱？
偷的还是抢的？”
楚渊像是没听见，依旧一言不发，从袋子里拿出书，一本本放在自己那张小得可怜的书桌上。
王皓被他这副死人脸噎得够呛，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，自觉没趣。
但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炫耀点，故意把嗓门拔高，确保整个宿舍的人都能听见。
“知道我刚才跟谁打电话吗？
贺少的司机！
知道贺少是谁吗？
贺凌霄！
江城贺家的太子爷！
那他妈才叫真龙天子，懂吗！”
“我跟你们说个内部消息，”王皓刻意压低声音，显得更加神秘，“你们别看贺少平时戴个金丝眼镜，笑眯眯的，跟个大学教授似的。
我听他司机吹牛逼，说有一次在会所里，一个服务员不小心上错了酒，贺少当时还笑着说没事。
结果你猜怎么着？
等那服务员一转身，他抄起桌上的酒瓶，砰一下，就把人手腕给敲断了！”
“最绝的是什么，你们知道吗？
他瓶子砸下去了，脸上的笑压根就没变过，还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手，说处理掉，别影响我吃饭。”
王皓的语气里，混杂着一种病态的崇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：“那才叫真正的大人物！
视人命如草芥！
咱们这种小角色，在他眼里，估计跟地上的蚂蚁都没什么区别。”
“贺凌霄”这三个字，在这一刻，对楚渊来说不再只是一个名字，而是一头具体的、会吃人的、面带微笑的怪物。
他看着自己床上那几本崭新的书，苏晚媚那哀求的眼神和王皓描述的暴行混杂在一起，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他终于具体地明白了，苏晚媚口中那能“毁掉”他的麻烦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。
第二天，去食堂的路上。
一阵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，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，粗暴地撕裂了清晨校园的宁静。
一辆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，车身线条流畅得像一件冰冷的艺术品，用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姿态，从楚渊身边呼啸而过。
卷起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，也带来了呛人的尾气。
路边的学生爆发出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呼。
“***，是贺少的车！”
“妈呀，我第一次见活的阿斯顿马丁！”
楚渊的视线穿透了车窗，落在了驾驶座上那个男人的侧脸上。
金边眼镜，轮廓完美得像是古希腊的雕塑，嘴角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，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屑一顾。
他就是贺凌霄。
而副驾驶上，苏晚媚坐得笔首。
她今天没穿那身白裙子，换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，脸上的妆容精致到毫无瑕疵，像个摆在橱窗里，标着天价的娃娃，遥不可及。
跑车在食堂门口最显眼的位置稳稳停下。
贺凌霄下了车，绕到另一边，像个无可挑剔的英伦绅士，为苏晚媚拉开了车门。
苏晚媚下车，转身的一瞬间，目光和不远处人群里的楚渊，撞了个正着。
她的瞳孔猛地一缩，那眼神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，狼狈不堪地撇开了。
下一秒，在贺凌霄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注视下，她像是受了惊的兔子，主动伸出手，死死地挽住了贺凌霄的手臂，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甜美笑容。
“凌霄，我们进去吧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像一根针，无比精准地刺进了楚渊的耳朵里。
“好。”
贺凌霄宠溺地笑了笑，扶着她往食堂里走。
就在两人转身的那个刹那，贺凌霄的目光，越过了苏晚媚的肩膀，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楚渊的身上。
他没有停下脚步，只是那么淡淡地看着，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。
但那副金丝眼镜后面的视线，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的刀尖，在楚渊的身上一寸一寸地刮过，足足停留了两秒。
那眼神，不是在看一个人。
那是屠夫在打量砧板上的肉，估量着从哪里下刀，才能剥皮抽筋，又不至于脏了自己的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