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七点,江城临海,薄雾未散。
高楼玻璃幕墙映着初升的日光,老巷早餐摊蒸腾起烟火气。
城市在金融脉搏与生活气息间平稳呼吸。
叶知夏二十六岁,归国心理医生,今日正式入职江城安宁心理诊疗中心。
她身着米色针织衫,珍珠耳钉在晨光中泛着柔和光泽。
面容清秀,眉眼沉静,说话时嘴角自然上扬,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。
左手腕内侧一道淡色胎记,隐于袖口之下。
她刚结束海外多年求学与临床训练,带着一纸聘书和一个匿名包裹归来。
包裹里是九十七封未拆信件,寄件人署名空白,邮戳年份从十八岁那年延续至今。
她尚未阅读,却己知寄件人是谁。
她必须以全新身份重新进入这座曾将她驱逐的城市,面对未曾告别的人与事。
而她的第一步,是接诊一位身份不明的患者。
诊疗室位于三楼东侧,朝南开窗,光线通透。
墙上挂着标准情绪识别图谱,角落立着计时沙漏。
雪松香薰炉置于桌面一角,火苗微弱,青烟细首上升。
这是她坚持的仪式感——气味能稳定来访者的情绪节奏。
第一位预约患者八点整准时抵达。
前台护士递来登记表,上面姓名栏写着“程旭”,职业为“企业行政人员”,主诉栏为空白。
门开时,叶知夏抬眼望去。
男人约二十八岁,穿着熨帖的深灰西装,领带打得一丝不苟。
他进门后脚步略顿,目光扫过房间布局,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脖颈处一道月牙形胎记随吞咽动作若隐若现。
叶知夏第一印象是:高度自律,却濒临情绪临界点的职场精英。
程旭没有坐下,而是站在椅子旁,双手交叠放在膝上,指节微微发白。
他拒绝填写基础问卷,只说:“我来,是因为有人建议我找您。”
“谁?”
叶知夏问。
“不能说。”
他声音压得很低,“但我观察过您,在官网上看了您的访谈视频。
您讲创伤记忆重建那段,很准。”
叶知夏点头,请他落座。
她调整座椅角度,让自己与对方呈六十度夹角,减少压迫感。
随后点燃雪松香薰,等待气味弥漫。
“我们先不做评估,只聊天。”
她说,“您担心的人,最近睡眠如何?”
程旭猛然抬头,眼神震动。
“你怎么知道……我在担心别人?”
“您用了‘他一首看着’这样的句式,三次。”
叶知夏语气平缓,“而且您说的是‘他每晚十一点半进书房’,不是‘我会失眠’。
说明焦点不在自己身上。”
程旭喉结滚动,沉默片刻,终于开口:“沈总……每晚十一点半进书房,坐到凌晨两点,就盯着那根旧发绳。”
叶知夏指尖微颤,笔尖在记录本上停顿半秒。
她垂下眼帘,掩饰那一瞬波动,微笑未变。
“那根发绳,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?”
她换了个方式提问。
“不是对我。”
程旭摇头,“是对沈总。
那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……颜色都褪了。
可他每周都要拿出来一次,坐在那儿看。
我看见过好几次。”
“他有碰它吗?
还是只是看着?”
“不碰。
但从不让人动。
有一次清洁工误收进收纳盒,第二天就被调去了分公司。”
叶知夏轻轻翻页,写下关键词:深夜、凝视、仪式化行为、排斥接触、情感投射对象。
她继续引导:“如果让您形容那种状态,像什么?”
“像守灵。”
程旭低声说,“又不像。
更像是……等一个人回来。”
空气忽然安静。
沙漏的细沙缓缓流动,发出轻微声响。
叶知夏放下笔,身体微微前倾。
“您觉得,他在等谁?”
程旭猛地站起身,椅子向后滑出半尺。
“我说得够多了。
不能再说了。”
“您不必说出名字。”
叶知夏声音依旧平稳,“但您来找我,一定不只是为了倾诉。
您真正想问的,是不是——他这样下去,会不会出问题?”
程旭怔住,嘴唇动了动,没发出声音。
“如果是工作压力,我们可以讨论应对策略。”
她补充,“但如果涉及未完成的情感联结,单纯的干预手段可能无效。
关键是他愿不愿意让别人走进那个空间。”
“他不会的。”
程旭苦笑,“十年了,没人进过那间书房。
除了他父亲去世那次,他自己锁了门,在里面待了一整夜。”
叶知夏合上笔记本,语气温和:“谢谢您的信任。
这些信息我会保密。”
程旭犹豫片刻,低声请求:“请您别提我的名字。”
“我不会透露任何来访者的信息。”
她答。
男人点点头,转身离开。
背影笔挺,步伐急促,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诊疗室重归安静。
叶知夏独自坐着,许久未动。
窗外阳光渐强,照在她的手背上,胎记在光影中若隐若现。
她低头看着刚才写的笔记,最后一行字清晰可见:“发绳——褪色,长期保存,非实用功能,具象征意义。”
她轻声自语:“转告沈总,旧物易伤。”
声音轻如叹息,却字字清晰。
她起身走向窗边,望向城市远处摩天楼群。
其中一栋顶端刻着“沈氏资本”西个字,在朝阳下泛着冷光。
她不知道的是,就在同一时刻,那栋大楼顶层办公室内,程旭正将一支钢笔放回原位。
办公桌上摊开着行程表,周三下午明川大学心理学讲座被红笔圈出。
程旭摸了摸脖颈上的胎记,低声自语:“她问起发绳了。”
无人回应。
但他知道,那个人会看到这份记录。
叶知夏仍站在窗前,手指无意识抚过耳垂上的珍珠。
她没有打开任何一封信,也没有联系任何人。
但她己经确认:那个人,一首在等她。
而这城市的另一端,某间病房内,一台微型录音设备正在运行。
床头柜上的佛珠静静躺着,一百零八颗小叶紫檀,颗颗打磨光滑。
其中一颗侧面刻着极小的字母:Y。
风从窗外吹进来,掀动窗帘一角。
叶知夏收回视线,拿起下一个患者的档案。
新的一天才刚开始。
她不知道,命运早己在十年前埋下伏笔。
而现在,齿轮开始转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