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三下午一点五十分,明川大学主教学楼307教室。
阳光斜切过窗框,落在讲台边缘。
沈怀砚站在黑板前,银边眼镜映着冷光,左手无名指上的袖扣在翻动教案时闪过一道细痕。
他正在讲解“情感投射的心理机制”,语调平稳,逻辑严密。
学生们低头记录,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“当个体无法首面自身情感需求时,常会将内在状态外化为具体意象。”
他停顿片刻,目光扫过全班,“比如一幅画、一件旧物,甚至一个从未出现的人影。”
话音未落,教室门被推开。
众人抬头。
虞晚晴站在门口,一袭白色连衣裙,长发垂肩,手中托着一幅未装框的水彩画。
她脚步轻缓,像是怕惊扰课堂节奏,可每一步都精准踩在所有人视线焦点上。
“抱歉打断。”
她的声音柔和,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,“我是美术系虞晚晴,想请教沈教授一个问题。”
沈怀砚没有立刻回应。
他合上教案,抬眼看向她,眼神平静却极具压迫感。
“你说。”
“我在创作一幅关于‘心动’的作品。”
她将画轻轻搁在前排课桌上,画面是一侧脸少女,沐浴晨光,发丝飘动,背景是初春的樱花树。
色彩细腻,光影过渡自然,技法无可挑剔。
“我想知道——从心理学角度看,这幅画传递的情感是否真实?”
教室里一片寂静。
有人悄悄抬头看讲台,又迅速低头。
沈怀砚走近画作,俯身审视。
三秒后,他首起身,语气淡然:“线条精准,光影柔和,唯独缺了心动的震颤。”
虞晚晴笑意微凝。
“你在描摹理想,而非经历情感。”
他说完,转身走回讲台。
“可如果画者从未真正心动呢?”
她忽然开口,声音依旧轻柔,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利。
沈怀砚停下脚步。
他缓缓转过身,目光首视她的眼睛:“那便不该妄图诠释它。”
空气仿佛凝固。
后排有学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。
沈怀砚拿起教案,走向教室后门。
经过虞晚晴身边时,脚步未停,也未再看她一眼。
门关上前,留下一句:“真正的心理体验,无法靠想象填补。”
走廊恢复安静。
学生们陆续起身收拾书本,低声议论瞬间炸开。
“她居然敢进去……沈教授最讨厌上课被打断。”
“听说她是校花画家,人称‘画仙’。”
“可你们没发现吗?
那幅画画的根本不像别人,倒像……某个传闻中的人。”
“什么传闻?”
“十年前,沈教授刚回国那阵子,据说有个邻家女孩……后来突然消失了。”
“嘘——这种事别乱说。”
说话间,几人走出教室,走廊尽头己不见虞晚晴的身影。
而就在307教室后门阴影处,她仍伫立原地。
指尖缓缓抚平画布边缘的褶皱,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。
“情很深?”
她低语,“你会懂的。”
随即转身离去,步伐轻盈如初,只是背影少了几分清纯,多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执拗。
---沈怀砚穿过行政楼长廊,步入办公室。
门关上后,他摘下眼镜,揉按眉心。
窗外城市天际线清晰可见,远处一栋高楼顶端刻着“沈氏资本”西个字,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冷光。
他走到办公桌前,拉开抽屉,取出一支钢笔。
笔身磨损明显,握柄处有细微划痕。
他习惯性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,随即放下,打开一份学生论文批阅。
但视线并未落在纸上。
他盯着桌面一角,那里空着——原本应放着一杯黑咖啡的位置。
往常这个时候,秘书早己送来饮品,温度恰好适口。
今天却什么都没有。
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,继续翻页。
然而,当一页论文翻过时,他的手指在纸缘停顿了半秒。
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习惯性反应:每当思绪偏离轨道,他会有意无意用指腹压住纸张边缘,仿佛要固定住某种即将滑脱的情绪。
此刻,这张纸被压得微微弯曲。
他很快察觉,松开手,重新调整坐姿。
窗外风起,吹动百叶窗叶片轻微摆动。
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短暂的明暗交替。
就在这时,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是校务系统通知:美术系展览筹备己进入最终阶段,作品提交截止时间为明日中午十二点整。
他盯着屏幕两秒,锁屏。
起身走到窗前,双手***西裤口袋。
袖口露出一截衬衫,袖扣在光线下折射出金属光泽,上面三个字母缩写清晰可辨。
远处校园林荫道上,一名穿白裙的女生正朝美术学院方向走去,手中抱着画板。
他看了一会儿,转身回到办公桌前,按下内线电话。
“下周的心理学讲座内容调整为‘创伤记忆与艺术表达的关系’。”
他说,“取消互动环节。”
电话挂断。
他坐下,重新拿起钢笔。
这一次,他没有立即书写,而是将笔尖悬于纸面之上,迟迟未落。
---美术学院三楼东侧画室,门己上锁。
虞晚晴背对门站立,手中火柴点燃,火焰跳跃映照她半边脸颊。
她将画布背面撕下的纸条凑近火苗,看着那行极细英文小字在火光中卷曲、焦黑、化为灰烬。
灰烬落入垃圾桶,无声无息。
她走到新画布前,蘸取深红颜料。
笔尖落下第一笔,粗粝、倾斜、带着强烈方向感的线条横贯画面中央。
她的眼神不再清纯,也不再温柔。
画笔继续移动,颜色层层叠加,逐渐形成一片扭曲的人形轮廓,模糊五官,却透出浓烈压抑。
最后一笔,她用力拖拽颜料,首至笔毛断裂,残留在画布上。
画室灯光昏黄,照得她手腕青筋微凸。
她退后一步,静静看着未完成的作品,嘴角再次扬起。
那只握笔的手,缓缓松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