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子里的几个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喝止声惊得一愣,纷纷扭头。
当看清出声的只是个拎着旧布包、布衫洗得发白的姑娘时,惊愕瞬间在脸上融成黏腻的笑。
为首的黄毛混混放下举到半空的手,裤脚蹭着地上的青苔慢悠悠晃过来,目光从林晚晚的发梢滑到她攥着布包的指节,连声音都裹着油星子:“哟,哪冒出来的小妮子?
长得倒挺嫩,想替这小杂种出头?”
被揪着衣领的石头仰起头,眼泪还挂在睫毛上,鼻尖通红,沾了泥点的眼睛死死盯着黄毛混混,里头的不肝混着倔强,猝不及防扎进她心口。
她心里害怕得厉害,这具年轻的身体正微微发抖。
她知道这个年代的治安并不算太好,这些地痞流氓什么事都干得出来。
可一想到自己逃跑,眼前这个孩子会遭受更狠的毒打,前世被烈火困住、喊天天不应的无助感突然翻涌上来,像团火燎着喉咙,把恐惧烧得干干净净。
她强迫自己站首身体,深呼吸提住一口气,压下心慌,故意把声音叫得又亮又脆:“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孩子,算什么本事?
我刚才己经喊了街道办的王主任,他带着人正往这儿赶呢!”
她胡乱叫了一个名头,话尾故意顿了顿,眼角扫过混混们瞬间僵硬的脸 。
这年头,街道办干部的名头,比派出所的警笛声还能镇住人。
果然,几个混混面面相觑,脸上闪过一丝迟疑。
黄毛混混眯着眼不断打量着林晚晚,在判断她话的真假。
就在这时,巷口传来一声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男声:“石头?
怎么回事?”
这声音并不高昂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让几个混混脸色一变。
林晚晚循声望去,只见巷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。
男人穿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,领口磨出浅灰的毛边,利落的短发贴在耳后,侧脸线条冷硬,下颌线绷得紧紧的,逆着光看不清眉眼,只觉得那双眼睛定是像寒潭,能冻死人。
是他?
今天在街口不经意瞥到的那个男人。
这男人的气质着实出众。
“陆叔叔!”
被围在中间的男孩,也就是男人口中的石头,像是看到了救星,带着哭腔大喊一声,推开挡路的混混,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,紧紧抱住男人的腿。
那几个混混眯着眼看清了男人,脸上瞬间露出忌惮甚至有些畏惧的神色。
黄毛混混讪笑着:“陆、陆哥,误会,都是误会!
我们就是跟这小家伙开个玩笑……”被称作“陆哥”的男人没有理会他们的辩解,他的目光先是扫过石头身上的尘土脚印,然后冷冷地落在几个混混身上。
只是一个眼神,就让那几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混混噤若寒蝉,大气都不敢出。
“滚。”
男人只吐出一个字。
混混们如蒙大赦,点头哈腰,屁滚尿流地跑了,连掉在地上的五毛钱都忘了捡。
危机解除,林晚晚松了口气,这才感到后背惊出的一层冷汗。
她看向巷口的男人,正蹲下身,仔细检查石头的情况,掀开石头的衣服发现他身上不少淤青,男人侧脸线条愈发冷硬,但动作却出乎意料的轻柔。
“怎么回事?”
他问石头,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。
“他们……他们抢了我捡废品换的五毛钱,还打我……”石头抽噎着说,小脸上满是委屈和后怕。
男人沉默了一下,轻轻拍了拍石头的背:“没事了。”
他站起身,目光终于落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的林晚晚身上。
他的眼神锐利而深邃,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,让林晚晚感觉自己仿佛被看透了似的,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。
“刚才,谢谢你。”
男人开口,语气平淡,听不出太多情绪,但至少是友善的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,任谁看到都会管一下的。”
林晚晚连忙摆手,有些不好意思。
她刚才其实是硬着头皮上的。
男人看着她,目光在她拎着的旧布包上停留了一瞬,似乎在判断什么,但很礼貌地没有多问。
他点了点头:“我叫陆擎天。
这是石头,我……家的孩子。”
他介绍得有些简短,停顿的语气似乎不愿多谈家事。
“我叫林晚晚。”
林晚晚也报上自己的名字。
陆擎天再次点头,算是记下了。
他没有过多寒暄的意思,从兜里掏出几张毛票,塞给石头:“去买几个肉包子吃,压压惊。”
石头接过钱,却没立刻走,而是抬头看着林晚晚,小声说:“谢谢姐姐。”
林晚晚心里一软,蹲下来对他笑了笑:“不用谢,以后小心点,别一个人来这种偏僻地方了。”
“嗯!”
石头用力点头。
陆擎天看着这一幕,冷峻的眼神似乎缓和了一瞬。
他对林晚晚道:“我们先走了。”
说完,便牵着石头的手,转身朝巷外走去。
他的背影挺拔而沉稳,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。
林晚晚看着他们消失在巷口,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一些。
这个世界,似乎也不全是冷漠和算计。
可这份安定没持续多久,肚子就 “咕咕” 叫了起来。
天色渐渐暗下来,街面上的煤油灯一盏盏亮起来,昏黄的光裹着烤红薯的甜香、炒瓜子的焦香飘过来,勾得她胃里一阵痉挛。
她顺着人流往城西走 。
前世的记忆里,这时候的城西己经有了个小夜市,虽然简陋,却藏着不少活计。
脚步一转,她便走到了县城相对热闹些的城西。
这里有一条自发形成的夜市,虽然规模不大,但天色一暗,各个小摊都点起了昏黄的电灯或者煤油灯,卖小吃的、卖日用品、卖衣服鞋袜的,吆喝声此起彼伏,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。
林晚晚穿梭在人群中,肚子饿得咕咕叫。
她在一个卖馄饨的摊子前停留了许久,看着那热气腾腾的锅灶,忍不住咽了咽口水。
摊主大妈看她样子可怜,衣着寒酸,拎着个包袱,像是刚从家里出来的,便好心问道:“姑娘,吃碗馄饨不?
一毛五一碗,皮大馅薄,给得多。”
林晚晚的脸瞬间红了,攥着布包的手指紧了紧。
她身上只有一块二毛钱,得省着花。
她摇摇头,声音细若蚊蚋:“谢谢大妈,我不饿。”
说完,转身就走,怕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妥协。
她感觉到周围投来了各种目光,有好奇,有怜悯,也有不屑。
这种无所依凭、流落街头的滋味,让她倍感煎熬。
必须尽快想办法活下去!
她顺着摊位往前走,眼角扫过那些卖衣服的摊子 。
都是些灰扑扑的卡其布褂子,样式老旧得能看出补丁;卖发饰的摊子上,只有黑皮筋和掉色的红头绳。
突然,一个念头像火花似的窜进她脑子里 。
前世,纺织厂靠着政策发展起来,陈志伟哄骗她,美其名曰为了两人美好的未来,用她临时工的名额换到了大官人脉。
陈志伟发达了,她却被困在家里,但为了打发时间,也为了补贴家用,常常帮邻居裁改衣服,自己也会琢磨着用边角料做些小巧精致的发饰,手艺很是不错。
后来经济好转,她甚至偷偷关注过南方和海外传来的时尚杂志,对审美和潮流有一种天生的敏锐,设计出不少漂亮东西,都拿给陈志伟打点关系了。
前世她帮邻居裁改衣服时,总爱用边角料做些小花发夹,街坊家的姑娘都抢着要;她记起偷偷看过的南方时尚杂志,知道现在最时兴带珠子的发圈。
念头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,愈发清晰。
她停下脚步,目光落在旁边一个卖杂货的摊子上。
摊子上摆着一些彩色塑料珠子、细铁丝、零碎的布头、橡皮筋之类的小东西。
“大叔,这些碎布头和珠子怎么卖?”
林晚晚鼓起勇气上前询问。
摊主是个中年男人,正无聊地打着哈欠,见有客上门,懒洋洋地报了个价:“布头论堆,那一小堆五分钱。
珠子两分钱一小袋。”
价格便宜得让林晚晚心动。
她摸了摸口袋,母亲赵春梅平时对她极其吝啬,她身上仅有的财产,就是藏在衬衣内兜里,省吃俭用攒下的一块二毛钱巨款。
她咬了咬牙,花了七分钱,买了一小堆颜色各异的零碎绸布布头和一小袋彩色塑料珠子。
又绕到另一个卖针线的老太那里,花一分钱买了一根最细的针和一小轴线。
揣着这些“生产原料”和仅剩的一毛二分钱,林晚晚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。
她在夜市角落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台阶坐下,就着远处摊子透来的微弱灯光,开始穿针引线。
回想着前世在杂志上看过的各种漂亮发饰样式,手指灵活地动了起来。
裁剪、折叠、缝合、串珠……虽然工具简陋,材料低劣,但她的手指仿佛有自己的记忆,很快,一个别致的、用碎布叠成的小花朵发圈在她手中初具雏形。
她做得极其专注,连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都没听见。
陆擎天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,里面是三个热腾腾的肉包子。
他安顿好石头后,他又绕回了夜市附近的巷子教训了几个混混。
准备回去的路上,鬼使神差地,他想起那个叫林晚晚的姑娘离开时窘迫的模样和空空如也的双手。
余光撇到姑娘离去的方向似乎就是这夜市。
他的目光在夜市中飘忽,很快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蜷缩着的身影。
她正低着头,就着微弱的光线,无比专注地做着什么,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格外认真和脆弱。
陆擎天脚步一停,没有立刻上前。
他看到女孩那双灵巧的手,正将一些不起眼的边角料,变成一朵……真的小花?
就在这时,夜市入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。
几个穿蓝色制服、戴红袖章的人走了进来,红袖章上 “市管会” 三个字格外显眼。
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:“市管会的人来了!
快收摊!”
瞬间,整个夜市像炸了锅!
不少摊主脸色大变,手忙脚乱地收东西,自行车 “叮铃铃” 地响,木板车 “吱呀” 乱叫,人群挤来挤去,乱成一团。
林晚晚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惊得抬起头,手中的针线和小花差点掉在地上。
她茫然地看着鸡飞狗跳的场面,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。
一个跑得急的摊主差点撞到她,幸亏躲闪及时。
陆擎天眉头一皱,下意识就想上前。
然而,就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,林晚晚却注意到,离她不远的一个卖蛤蟆镜和电子手表的“时髦”摊位处,那个刚才还一脸精明的摊主,此刻脸色煞白如纸,他手忙脚乱地想将几盒崭新的手表藏进身后的木箱里,眼神惊恐地频频望向那些越来越近的市管会人员……他的动作太慌张了,一盒手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,好几块亮闪闪的手表散落出来,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。
林晚晚的心猛地一跳她记得前世,陈志伟就是靠倒卖这种 “走私电子表” 赚了第一桶金,后来还因为这事被市管会抓过,最后是靠送礼才脱的身。
而现在,市管会的人正朝着这个摊子走过来!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