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还固执地残留在嗅觉记忆深处,耳边却毫无征兆地炸开一阵属于年轻生命的喧嚣。
两种截然不同的时空感受猛烈碰撞,让陈默的意识在刹那间西分五裂。
“压!
压德国!
穆勒今天状态爆棚!”
“我看好C罗,葡萄牙肯定赢!”
熟悉又陌生的声浪冲击着鼓膜。
陈默猛地睁开眼,刺目的日光灯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。
映入眼帘的不是病房惨白的墙壁和滴滴作响的监护仪,而是贴满了泛黄篮球明星海报的宿舍墙壁,空气中弥漫着汗味、泡面味和属于夏夜的燥热。
他僵硬地低头,看向自己的双手。
皮肤紧致,指节分明,手背上没有长期输液留下的青紫针孔,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,透着健康的粉色。
这不是梦。
他重生了。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碎胸骨。
他回来了,回到了十年前,2014年世界杯开幕的当天,回到了他人生悲剧正式开演的前夜。
“默哥醒了?
就等你下注了!”
室友张扬转过头喊道,手里挥舞着一张花花绿绿的足球彩票,脸上洋溢着年轻人特有的、毫无阴霾的兴奋。
陈默的目光越过他,死死盯住那台闪烁着游戏画面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右下角。
2014年6月12日,19:43。
一股电流般的战栗,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上天灵盖,带来一阵混杂着狂喜与恐惧的眩晕。
他回来了,真的回来了!
就在今天,就在此刻!
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来,瞬间将他淹没——怀才不遇在职场压抑挣扎的日日夜夜,被上司王铮窃取成果并无情栽赃陷害的屈辱,以及……那张改变了一切,最终却将他人生导向无尽深渊的足球彩票。
就是他眼前桌上这张。
他押上了一个月的生活费,赌他当时崇拜的球星C罗所在的葡萄牙队获胜。
结果,德国战车以4-0的悬殊比分血洗葡萄牙,将他可怜的生活费和脆弱的自尊心一同碾碎。
这不仅仅是输钱。
因为这次输钱导致的极端消沉和羞愧,他把自己关在宿舍,心烦意乱地关掉了手机。
就是那个关闭手机的夜晚,他错过了第二天母亲从老家打来的电话。
那通他后来才知道的电话,是母亲在服装厂长时间加班、因低血糖晕倒送医前,最后一次试图向儿子发出的求助信号。
等他得知消息,匆匆赶到医院时,看到的只有母亲躺在病床上,苍白如纸、无比虚弱的脸。
那刻骨铭心的悔恨与自责,如同最恶毒的诅咒,缠绕了他此后整整十年。
他拼命工作,想要弥补,想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,却终究抵不过命运的捉弄和身体的垮塌,最终在38岁那年,在冰冷孤寂的病床上,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,不是重生的狂喜,而是一种被巨大命运攫住的、几乎令人窒息的紧迫感。
他下意识地摸向病号服的口袋,指尖却触到一块冰冷而坚硬的物体——那不是他的智能手机。
他掏出来一看,瞳孔骤然收缩。
竟是一块早己停产的、鎏金外壳己经有些斑驳的旧式怀表。
而更让他通体冰凉的是,怀表的指针,永恒地定格在一个他死也不会忘记的时间——晚上十一点零七分。
正是他前世咽气的时刻。
这块表从何而来?
为何会出现在他的口袋?
这诡异的停滞又意味着什么?
一连串的疑问如同冰锥,刺穿着他的神经。
“这表哪儿来的?
挺复古啊。”
张扬瞥了一眼,随口问道。
陈默没有回答。
他攥紧那块冰冷的怀表,那触感让他从混乱的思绪中强行剥离,变得极度清醒。
他深吸一口气,那混合着青春汗味与廉价泡面气息的空气,此刻却充满了生命和希望的味道。
他拿起桌上那张注定失败的彩票,在室友们惊愕的目光中,没有丝毫犹豫,缓缓地、坚定地将其撕成了两半。
碎片飘落在桌上,像一个旧时代的终结。
“不押葡萄牙。”
他的声音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有些沙哑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与他年龄不符的决断,“押德国,全部。”
命运的轮盘,从这一秒开始,被他亲手暴力地拨向了完全未知的方向。
他欠时间的债,欠家人的债,这一世,他要连本带利,一一讨回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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