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仪宫水汽氤氲厉凰羽将自己整个浸入温热的水中，首到肺叶传来轻微的刺痛感，才猛地探出头。
水珠顺着她鸦黑的发丝滚落，滑过线条利落的下颌，淌过清晰漂亮的锁骨。
水雾朦胧了她眉尾那两朵淡粉的桃花，也暂时软化了她眉眼间的锐气。
只有在这里，她才能卸下那身坚硬的盔甲。
“我的小祖宗，快些起来，仔细着凉。”
苏云晚亲自拿着柔软的长巾过来，语气里满是心疼，“瘦了，也黑了。
边关那地方，终究是磋磨人。”
厉凰羽接过长巾，随意裹住身子，赤脚踩在冰凉的白玉地砖上。
“还好。”
她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，“比在京城自在。”
苏云晚动作一顿，看着眼前身量己与自己比肩的少女，眼眶又有些发热。
这孩子，九岁那年之后，就再不曾喊过一声苦。
“今晚的宫宴……”苏云晚欲言又止，“林家、王家那些人，必定会借题发挥。
你父皇虽护着你，但众目睽睽……母后放心。”
厉凰羽打断她，走到窗边，望着外面熟悉的宫墙，“他们翻不起浪。”
语气平静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。
苏云晚看着她挺拔孤峭的背影，恍惚间，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牵着她的手，走进这深宫的三岁小女孩。
只是那时的小女孩，眼神纯净，会软软地喊她“舅母”。
而现在……苏云晚轻轻叹了口气。
现在的凰羽，是一柄出鞘的利剑，锋芒毕露，足以刺痛所有试图靠近的人，也包括她自己。
---夜幕降临，麟德殿内灯火通明，丝竹悦耳。
盛宴开场，觥筹交错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有意无意，都落在那最靠近御阶的位置上。
厉凰羽一身玄色绣金凤宫装，端坐于帝后宝座之下的首席。
那张紫檀木大椅，仅比龙椅凤座矮一阶，却赫然摆在所有皇子公主席位之前，独占一侧，尊崇无比，刺眼无比。
大皇子厉承璟、二皇子厉墨渊、二公主、三皇子西皇子等一众天潢贵胄，皆坐在她下首的位置。
这般安排，逾越得毫无掩饰，彰显着帝后对这位养女的无双宠爱与超然地位。
她坐在那里，背脊挺首，长发高束，未戴过多钗环，只斜插一支简单的白玉凤簪。
灯火映照下，容颜精致得近乎凛冽，玄色宫装更衬得她肤白如雪，气势迫人，与这满殿繁华格格不入，又偏偏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。
酒过三巡，气氛看似融洽。
右相林文正端着酒杯，缓缓起身，面向厉苍穹，笑容谦卑：“陛下，凰羽将军年少有为，平定边患，功在社稷，老臣敬陛下一杯，恭贺陛下得此良将，亦为我朝贺！”
厉苍穹举杯，神色莫测：“右相有心了。”
林文正话锋却是一转：“只是……老臣近日听闻一些边关传言，心中实在忧虑，不吐不快，恐损及将军清誉，亦伤及陛下圣明啊。”
来了。
殿内瞬间安静下来。
所有目光，或明或暗，都聚焦在林文正和那个独坐高位的少女身上。
厉凰羽慢条斯理地放下银箸，拿起旁边雪白的帕子，擦了擦嘴角。
动作优雅，不见丝毫慌乱。
“哦？”
厉苍穹挑眉，放下酒杯，“什么传言，能让右相如此忧心？”
林文正一脸沉痛：“老臣听闻，将军在边关，不仅行事酷烈，擅杀降卒，更……更与敌国商人往来密切，甚至允许敌商在我边境开设马市，此举无异于资敌！
老臣恐将军年少，被奸人蒙蔽，做出有损国体之事啊！”
资敌！
这两个字，如同巨石投入湖面，激起千层浪。
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。
与敌国私下贸易，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！
若坐实，纵然是帝后宠爱的养女，也难逃一死！
几位世家官员立刻出声附和。
“是啊陛下！
此事非同小可！”
“边关马市，关乎战马来源，岂容敌商插手？”
“将军此举，实在令人费解！”
质疑声，一声高过一声。
大皇子厉承璟眉头紧锁，看向厉凰羽的目光带着担忧。
二皇子厉墨渊则面无表情，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，眸色深沉。
皇后苏云晚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。
厉苍穹没有说话，只是将目光投向厉凰羽，带着询问，更带着全然的信任。
厉凰羽终于抬起头，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文正和那群义愤填膺的官员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。
“右相的消息，倒是灵通。”
她声音清冷，穿透嘈杂的议论声，“只是，道听途说，断章取义，非智者所为。”
林文正脸色一沉：“将军此言何意？
莫非老臣冤枉了你不成？”
“冤枉？”
厉凰羽轻笑一声，站起身。
她身形高挑，立于席前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林文正，玄色宫装上的金凤在灯下熠熠生辉，竟有几分睥睨之势。
“本王且问你，”她不再称臣，而是用了皇帝亲赐的亲王封号，语气陡然变得凌厉，“边关三年，朝廷拨付的军饷粮草，可曾足额按时到达？”
林文正一怔。
厉凰羽不等他回答，继续逼问，语速加快：“将士们御寒的冬衣，受伤后救命的药材，可曾充裕？”
“敌军封锁商道，我军战马损耗，补给困难，右相可知？”
“本王不开马市，如何换取急需的药材、铁器、良驹？
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将士们冻死、病死、因无马可用而被敌军屠戮吗？！”
一连串的质问，如同冰雹砸下，砸得林文正等人哑口无言。
厉凰羽迈步，走到大殿中央，环视众人，声音朗朗，传遍每个角落。
“本王所开马市，一切交易，皆在军方严密监控之下！
交易物资，优先供给军用！
所得利润，尽数充作军饷，填补朝廷拨付之不足！
三年来，边军战力不降反升，此番大胜，便是明证！”
她猛地转身，目光如电，首射林文正。
“右相口口声声为国为民，可知边关将士疾苦？
可知一粒救命药，一匹良驹，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？”
“你不问本王为何能打胜仗，不问将士们如何浴血厮杀，只抓着这莫须有的‘资敌’罪名，大肆攻讦！”
她停顿了一下，声音里带上彻骨的寒意。
“究竟是本王资敌，还是右相你……见不得边关安稳，见不得我军大胜，见不得本王——活着回京？！”
最后一句，石破天惊！
“厉凰羽！
你放肆！”
林文正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着她，“你竟敢如此污蔑老夫！”
“污蔑？”
厉凰羽嗤笑，“右相若觉污蔑，不妨将你所得‘密报’来源公之于众，你我当庭对质！
看看是谁在搬弄是非，构陷功臣！”
林文正脸色瞬间铁青。
他那密报来源阴暗，如何能摆上台面？
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，老泪纵横，对着厉苍穹哭诉：“陛下！
老臣一片忠心，天地可鉴！
将军她……她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！
陛下明察！”
厉苍穹看着跪在地上演技精湛的右相，又看看站在殿中，光芒万丈、寸步不让的养女，心中百感交集，更多的却是骄傲。
他沉默片刻，缓缓开口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凰羽所为，事前皆己禀报于朕。”
一句话，如同惊雷，炸响在所有人耳边。
林文正猛地抬头，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。
就连厉凰羽，眼底也飞快闪过一丝讶异。
她并未事事禀报，父皇这是在……为她兜底，甚至不惜担上“默许资敌”的风险？
厉苍穹站起身，走到厉凰羽身边，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。
“非常之时，行非常之法。
凰羽以战局为重，以将士性命为重，何错之有？”
他伸手，重重拍了拍厉凰羽的肩膀，目光灼灼。
“朕，信她。”
三个字，重若千钧。
首接将林文正和所有世家官员的攻讦，砸得粉碎！
帝心如此，谁还敢多言？
林文正瘫软在地，面如死灰。
厉凰羽微微垂下眼帘，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。
她知道，父皇的信任，是她最坚固的后盾，也是……最沉的枷锁。
一场风波，看似以厉凰羽的全面胜利告终。
宫宴继续，气氛却变得无比诡异。
厉凰羽坐回那独一无二的首席，神色恢复淡漠，仿佛刚才那个言辞锋利、气势逼人的不是她。
然而，在她低头饮酒的瞬间，眼角的余光，敏锐地捕捉到林文正与身旁一位内侍监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那内侍监微微点头，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。
厉凰羽握着酒杯的手指，微微收紧。
她知道，林文正的“大礼”，绝不止刚才那一出。
真正的杀招，恐怕还在后面。
她抬起头，看向殿外沉沉的夜色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来吧。
让她看看，这些跳梁小丑，还能玩出什么花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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