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如墨,浸染着湿漉漉的老城区。
“墟川渡”内早早点亮了灯笼,暖黄的光晕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凝重。
沈墨坐于案前,指尖拂过账本上未干的墨迹,林晚与陈卓的面容在他心头交替浮现。
那枚“争吵的残响”被他移至案头一角,其内里矛盾的情感波动,如同微弱的心跳,持续叩问着他百年来固守的准则。
“砰!”
一声沉闷的巨响猛然炸开,并非推门,而是重物狠狠撞击门板的动静。
整扇厚重的木门剧烈震颤,簌簌落下陈年积灰。
沈墨执笔的手稳稳停住,抬眸望向门口,眼中温润沉淀为深潭般的静默。
门外传来压抑的、近乎崩溃的粗重喘息,指甲无意识刮擦木头的细微声响,令人牙酸。
沈墨未动,只是感知。
一分钟后,刮擦声止,喘息稍平。
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,撞在墙上,发出又一声闷响。
一个男人踉跄跌入。
他约莫西十,头发凌乱,胡茬满面,工装沾满油污尘土。
眼神涣散,瞳孔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惧,仿佛刚从修罗场逃出,浑身散发着失控的边缘气息。
“这里……真能让人忘记?”
他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,带着走投无路的急切,目光死死钉在沈墨身上。
“此处典当记忆。”
沈墨声音平稳,在这躁动空气中自成一种力量,“你需要冷静。”
“我冷静不了!”
男人低吼,双手用力抓扯头发,“闭眼就是……就是那个画面!
那个声音!
‘砰’的一声!
就……就那么一下……”他身体剧烈颤抖,语无伦次。
沈墨静待。
他能“看”到,男人脑中的记忆轨迹是一片混乱闪烁的猩红,充斥着刺耳刹车、破碎巨响与浓稠得化不开的恐惧。
男人断断续续讲述。
他叫张海,货车司机。
一周前雨夜,城郊偏僻路口,黑影突然冲出。
他猛打方向,急刹,仍听到那声让他魂飞魄散的闷响——撞上防护栏,车头损毁。
那黑影是个受惊流浪汉,最后一刻躲开,瘫软在地。
无人死亡,甚至无重伤。
但张海被困在那个瞬间。
黑影冲出的画面,巨大的撞击声,车辆失控的飘忽感,事后无尽的盘问、检查、可能的赔偿与处罚……交织成恐惧之网,将他紧紧缠绕。
他无法再握方向盘,无法安眠。
“忘掉撞上去那一瞬间!
忘掉那个声音!
求求你!”
他抬头,血丝遍布的眼里满是乞求。
沈墨目光深邃。
这类因极致刺激留下的创伤记忆,他见过。
它们异常顽固。
“记忆一旦典当,不可挽回。”
“我愿意!
什么都愿意!”
张海急切喊道。
沈墨不再多言,引导他坐下,描述关键瞬间。
说到“砰”一声时,张海全身痉挛。
沈墨抬手,指尖光晕流转,点向他眉心。
此次抽取明显费力。
那段记忆充满负面能量,一股混乱暴戾的气息顺指尖反涌,被当铺规则之力强行抚平、剥离。
最终,沈墨指尖凝结出一块不规则的、边缘锐利的汽车后视镜碎片。
碎片上沾染着几道如血痕的暗红纹路,内部仿佛回荡着未曾散去的凄厉撞击余音。
“事故的烙印。”
他命名。
记忆抽离刹那,张海脸上惊惧如潮水退去。
他茫然眨眼,大口喘气,仿佛水下浮出。
那逼疯他的恐惧核心,确己消失。
“好了……真好了……”他喃喃,摇摇晃晃起身,未看碎片一眼,脚步虚浮地没入门外浓重暮色。
沈墨未立刻处理碎片。
他走到门口,将撞开的门缓缓关拢,阻隔渐起的凉风。
回身,看向桌上那块“事故的烙印”。
碎片在灯笼光下反射冰冷、破碎的光。
与“褪色的票根”的死寂虚无不同,与“争吵的残响”的尖锐矛盾亦不同,它充满纯粹的、破坏性的负面能量。
就在此时——他目光无意扫过窗外。
对面巷口阴影里,似立着一道高挑纤细身影。
暮色模糊容貌,只余轮廓,以及一双……正冷冷注视“墟川渡”的、锐利如鹰隼的眼睛。
那目光穿透窗纸,落在沈墨身上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。
一瞬。
沈墨凝神再望,身影己隐没深巷黑暗。
店内,灯笼光晕温暖。
店外,夜色沉静,潜藏无形波澜。
沈墨默立片刻,拿起冰冷碎片,将其安置在多宝格远离他物的角落。
某种平衡,正悄然倾斜。
(第三章 完)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