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殿里静得能听见远处天河潺潺的流水声。
文武仙卿们瞪大了眼睛，有些老牌神仙甚至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，怀疑自己是不是修炼时岔了气，出现了幻听。
排……排号？
他在让玉帝排号？
玉帝握着打神鞭的手僵在半空，那张威严惯了的脸上，表情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纹，像是运行了万年的天道程序突然遇到了无法识别的指令，卡壳了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？”
玉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，那滔天的怒火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，无处着力。
谢衡依旧举着工牌，表情认真，甚至带着点职业化的耐心，又重复了一遍，语速不快，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位仙神的耳中：“回领导，根据《天庭仙神劳动行为规范》，新天历修订版，第三章第十五条，涉及仙职履职争议，需先向三界运行保障部下属的人事与仲裁司提交书面申请，排号受理。
您看，”他再次指向那根玉柱上的光屏，“今日凌霄宝殿临时申诉通道，当前排队号码是甲子柒贰叁。
按照规定流程，您得先取个号，等叫到您的号码，才能正式提出质询。”
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：“当然，如果您情况特别紧急，符合规范中定义的‘特大级三界动荡’标准，可以尝试申请绿色通道，不过需要至少三位以上帝君联名签署担保文书，并经由……够了！”
玉帝猛地打断他，胸口微微起伏，那口气总算顺了过来，但脸色却比刚才更沉了。
他死死盯着谢衡，又瞥了一眼那滚动的、无比刺眼的“甲子柒贰叁”，打神鞭缓缓放下，但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闻仲天师在一旁看得眼皮首跳，想开口打个圆场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这新来的度厄星君，不按常理出牌啊！
“好，很好。”
玉帝几乎是咬着牙，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，“朕便依你这‘天规’！
太白金星！”
“老臣在！”
一个须发皆白、手持拂尘的老仙连忙出列。
“去！
给朕取个号来！”
玉帝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。
“呃……遵，遵旨！”
太白金星愣了一下，赶紧小跑到那玉柱前，手忙脚乱地操作了一番，只听“叮”的一声轻响，一枚灵气凝聚的、写着“甲子柒贰叁”的号码玉符落入他手中。
他捧着那玉符，如同捧着个烫手山芋，小心翼翼地呈到御前。
玉帝看都没看那号码玉符，目光依旧锁定在谢衡身上，语气森然：“号己取，现在，度厄星君，你可以解释了？
为何擅改雷劫规制？！”
谢衡这才不紧不慢地收起工牌，拱手道：“回陛下，臣并未擅改规制，只是依据系统运行状况，进行了一次合理的参数优化。”
“优化？”
玉帝气极反笑，“将雷劫触发调到‘极低’，强度降到‘零点一’，这叫优化？
三界修士无人约束，业力堆积，长此以往，天道失衡，你担待得起吗？！”
“陛下息怒。”
谢衡语气依旧平稳，“臣查阅了近万年的雷劫执行记录与后续飞升者质量分析报告，发现原有‘极高灵敏度’与‘积极模式’下，存在大量不必要的资源浪费与‘误伤’。”
他顿了顿，似乎在调取数据，继续道：“数据显示，因‘踩踏灵草未赔偿’、‘洞府争斗波及山精（轻伤）’等微末业力触发雷劫的比例，占总数三成七。
消耗的雷部神力，足以支撑三次大型域外天魔清剿任务。
而因此类雷劫导致修士道基受损、无缘大道的‘优秀仙才苗子’，年均损失达……”他报出了一连串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数字，听得众仙一愣一愣的。
“臣认为，天道贵生，雷劫之本，在于惩大恶、砺大志，而非锱铢必较。
适度降低触发门槛与强度，有利于营造更宽松和谐的修行环境，促进三界生灵整体修为水平的提升，从长远看，更符合天道‘择优而取’的宗旨。
此乃‘可持续发展’之道。”
一番话，引经据典（虽然是他自己刚看的《劳动规范》和后台数据），数据详实，逻辑清晰，把“消极怠工”硬生生掰成了“战略性优化”和“可持续发展”。
玉帝听得眉头越皱越紧，他想反驳，却发现对方说的……似乎有那么点道理？
尤其是那些具体的数据，他以前从未关注过。
难道雷部这些年，真的劈得太狠了？
但帝王的威严不容挑衅，他冷哼一声：“巧舌如簧！
纵然如你所说，此等重大变动，岂能不报而擅专？！”
“陛下明鉴，”谢衡从袖中（实则是玉牌存储空间）摸出一枚玉简，“关于参数调整的可行性报告及风险评估，臣己于三日前提交至‘异常状态管理司’司务殿。
按流程，司务殿需在五个工作日内完成初审，而后呈报部长……想必是文书流转尚需时日。”
他又把皮球踢回了官僚体系本身。
玉帝一把抓过那玉简，神念扫入，里面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分析、数据和“为了三界长远发展”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，提交时间也确是三日前。
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，感觉自己积攒了万年的帝王心术，在这套“流程”、“规定”、“数据”面前，有点使不上劲。
就在这时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。
“报——！”
一名天将急匆匆闯入，“启禀陛下，下界东胜神洲、南瞻部洲等多地修士联名上表，叩谢天恩！”
“所谢何事？”
玉帝一怔。
“表文称，近月以来，天劫威能骤减，如春风化雨，泽被苍生，无数卡于瓶颈的修士得以突破，认为此乃陛下仁德，天道垂怜，特上表叩谢！”
紧接着，又接连有几道传讯仙光飞入，内容大同小异，都是下界修士因雷劫变弱而感恩戴德的消息。
凌霄殿内再次陷入寂静。
仙卿们面面相觑，神色古怪。
原本是来问罪的，怎么转眼成了……歌功颂德？
玉帝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号码玉符，又看了看下面一脸“按规矩办事”的谢衡，再听着殿外隐隐传来的、因雷劫减弱而引发的下界“歌功颂德”之声，一口气堵在胸口，咽不下去，也吐不出来。
他猛地将号码玉符拍在御案上，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
“此事……容后再议！
退朝！”
说完，玉帝拂袖而起，身影瞬间消失在凌霄宝殿后。
只是那背影，怎么看都带着点仓促和……憋闷。
众仙卿神色各异地散去，不少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依旧站在原地、一脸平静的谢衡。
闻仲天师走过他身边时，脚步顿了顿，压低声音，语气复杂：“星君……好胆色，好……口才。”
谢衡微微颔首，算是回礼，心里却默默补充了一句：“主要是熟读《员工手册》。”
（完结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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