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末午后,青柳镇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石板路上,街边酒旗被风吹得哗啦作响。
骡马驮着货箱慢悠悠穿行,几个孩童追着狗跑过巷口,惊起一群麻雀。
丽春院门口挂着新刷的红漆木牌,字迹还未干透。
门前摆了两张竹椅,一人懒洋洋靠在其中一张上,手里摇着把折扇,扇面画着露骨的春宫图,偏偏摇得一本正经。
龙飞三十出头,粗布衣袍松垮地披在身上,外头搭了件半旧青衫,领口歪斜,像是刚睡醒随手抓来的。
他右手小指戴着一枚翡翠扳指,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那手看似随意搭在膝上,实则指节微曲,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早己磨进皮肉。
他曾是大乾江湖里最让人头疼的人物,十六岁独闯魔教总坛,二十岁拉起飞龙帮横扫南北,后来却突然散尽家当,不知所踪。
如今他坐在这家新开的风月场所门口,嘴里叼着根草茎,眼神漫不经心地扫着街上行人。
今日是丽春院开张第一天。
院里收留的姑娘们都是他从各地捡回来的流浪女子,有的曾被拐卖,有的遭人抛弃,脾气各不相同。
原本说好今日齐心协力迎客,结果还没开门就先吵了起来。
“我站门口!
我是头牌!”
一个梳着高髻的姑娘叉腰站着,嗓门清亮。
“头牌?
你昨儿还把客人吓跑了,谁信?”
另一个穿粉裙的冷笑,“长得跟灶台灰抹过似的,站里头都嫌丢脸。”
第三人抱着手臂靠在廊柱上:“谁丑谁站前头,这道理还不懂?”
三人你一句我一句,火药味越积越浓。
街上有路人驻足围观,客人倒是来了几个,站在门口探头探脑,不敢进来。
龙飞听见动静,慢悠悠起身,扇子一合,敲了敲掌心。
他走过去,脸上带着三分笑,七分懒:“三位美人,咱们这儿不比脸蛋,比的是谁能让客人笑出声。”
众人一愣。
他接着道:“听说镇东王员外最怕老婆,昨儿偷摸来咱这儿,吓得钻床底,结果被猫追着咬屁股——你们猜怎么着?
他喊救命喊的是‘娘子饶命’!”
话音落下,先是静了一瞬,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。
连那三个吵架的姑娘也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,先前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。
龙飞趁机拍拍手:“既然大家都开心,那就轮流迎客。
高髻姐姐负责引座,粉裙姑娘管茶水,那位靠柱子的——你眼神最毒,正好盯着账房别让人赖账。”
安排得滴水不漏,又让人挑不出毛病。
姑娘们互相看看,点头应下。
这时,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从后院蹦跶出来,手里攥着算盘,发间插着几支廉价珠钗,制服前襟绣着“账房”两个字,可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账房先生。
她是妙妙,丽春院现任老鸨,原是龙飞五年前从赌坊门口捡回来的流浪儿。
当时她饿得快断气,被龙飞带回养大,如今成了这院子的主心骨之一。
别看年纪小,嘴利手快,记账、招呼、调停全是一把好手,还特别爱嗑瓜子,常坐在门槛上一边吃一边看热闹。
妙妙凑到龙飞身边,仰头问:“老板,该说规矩了吧?
她们刚才嘀咕你一个男人定什么规矩,听着刺耳。”
龙飞咧嘴一笑:“那就现在说。”
他走到院中石阶上一站,原本嬉皮笑脸的模样稍稍收敛,声音不高,却让所有人都听清了。
“第一条规矩——不准哭。
谁哭了,罚唱三天小曲,还得站在院子里对着月亮唱。”
姑娘们愣住,随即笑成一片。
有人打趣:“那下雨天怎么办?”
龙飞眨眨眼:“那就边哭边唱,反正不能停。”
笑声更大了。
他继续道:“第二条,吵架可以,但必须用说笑话的方式吵。
谁能让大家笑,谁赢。
输了的人——请赢家吃糖葫芦。”
有人故意抬杠:“我要是天天赢呢?”
“那你就天天吃糖葫芦,甜到蛀牙为止。”
满堂哄笑,连最初不服气的也都低头笑了。
人心悄然安定下来。
眼看气氛正好,龙飞拍拍手:“接下来,咱们亮招牌。”
妙妙立刻搬出一块木板,挂在门口,上面写着西个大字:“今日笑题”。
底下一行小字:“为什么江湖大侠上厕所总带剑?”
客人纷纷围上来,七嘴八舌猜个不停。
“防敌人偷袭?”
“怕茅坑里跳出妖?”
“说不定里面藏着仇家?”
龙飞等足了片刻,才慢悠悠揭晓:“因为——方便的时候也要保持气势!”
霎时间,院子里炸开了锅。
有人笑得首拍大腿,有姑娘躲在柱子后头弯着腰喘气,连隔壁酒肆的掌柜都探出头来问:“这题哪儿来的?
明天还有没有?”
“有!”
龙飞大声道,“每天一道,答对的免茶钱!
另外,咱们这儿不逼人喝酒,不强留客人,想走随时走。
只求一点——进来的人,都得笑着出去。”
人群鼓掌叫好。
几位姑娘开始落座弹琴,琵琶声叮咚响起,夹杂着说笑与点单声。
茶水端上,瓜子碟子摆开,连门口那只懒猫都被笑声惊动,竖起耳朵看了半天。
妙妙坐在门槛上嗑瓜子,一边翻账本一边偷瞄龙飞。
她心里清楚,这位老板看着吊儿郎当,其实每一步都算得准。
那些姑娘看似自由散漫,实则己被他几句玩笑拢住了心。
她小声嘀咕:“也就你能把开妓院开出讲武堂的架势。”
龙飞听见了,回头冲她扬扇:“这话要是传出去,江湖人非说我堕落不可。”
“那你是不是堕落了?”
妙妙歪头问。
他摇摇头,目光扫过院中欢笑的人群,声音轻了些:“不是堕落,是终于喘口气了。”
太阳渐渐西斜,丽春院挂起了灯笼,暖光映着每个人的笑脸。
酒香混着茶气,笑语不断,竟比镇上任何一家馆子都热闹。
龙飞重新坐回竹椅,扇子轻轻摇着,嘴角含笑,静静看着这一切。
他低声自语:“这才叫日子。”
院外巷口,一道白影静静伫立,裹着月白色貂裘斗篷,面容隐在阴影里。
那人望着院内灯火,手指无意识抚过发间一枚蓝宝石发簪,许久未动。
风掠过屋檐,吹熄了一盏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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